零秒空间崩塌的瞬间，沈昭感觉脚下的虚空突然有了质感。
低头看去，纯白与漆黑交织成混沌的灰，像被揉皱的宣纸，既没有现实世界的柏油路纹理，也没有永夜的黑雪颗粒，踩上去软绵如云朵，却又带着坚实的承托力。
“这是……”她转头，萧烬就站在身侧，夹克上的褶皱还带着数据乱流的痕迹，却真实得能摸到布料的纹路。远处，阿燧正扶着归元帝的手臂试探着迈步，两人的身影在灰濛濛的光线下拉出长长的影，既不像是日光照射，也不似星光投射。
“灰界。”萧烬的声音带着尘埃落定的沉稳，他抬手触碰空中漂浮的一缕灰气，那气息在他掌心化作半片莲瓣，又在落地前消散，“系统崩溃后，两个世界的规则搅在了一起，没了昼夜交替，没了生老病死，连轮回的轨迹都乱了。”
沈昭环顾四周。灰界里依稀能看到现实都市的轮廓——半截高楼插在永夜的莲田上，柏油路顺着莲池的弧度蜿蜒，路灯的光晕与星辰的微光交融成模糊的暖黄。偶尔有行人从身边走过，他们面无表情地重复着简单的动作，有人在高楼废墟里种莲，有人在莲田埂上开车，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记忆。
“只有我们记得。”阿燧的声音从莲田那边传来，她摘下一片灰叶，叶片上没有脉络，只有淡淡的莲花印，“他们都成了‘背景板’，活在自己的执念里，重复着归元最深刻的记忆碎片。”
归元帝握着她的手，指尖划过那些无意识行走的“背景人”：“刚才试了，他们认不出我们，也听不懂复杂的话。就像……系统留下的最后一点‘惯性数据’。”
四人沿着柏油路与莲田的交界线往前走，灰界的风带着奇异的气息——有汽车尾气的味道，也有莲香，还有一种类似旧书页被翻动的干燥感。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出现一片空地，空地上悬浮着一扇古朴的木门，门扉由半金半黑的莲木打造，上面缠绕着新生的藤蔓，藤蔓顶端，正开着一朵与终焉莲胎一模一样的透明花苞。
“是那扇门。”沈昭停下脚步，心跳莫名加速。门扉上的藤蔓在缓缓生长，花苞的缝隙里，隐约传出细碎的啼哭，像初生的婴儿，又像某种古老的呼唤。
“新角色。”萧烬的目光落在花苞上，“系统崩溃前，最后运行的程序是‘角色生成’。这应该是第1001局的……‘初始者’。”
阿燧侧耳倾听，残存的左耳捕捉到啼哭中的细微变化——那哭声里，既有现实世界婴儿的脆弱，也有永夜生灵特有的坚韧，像两个世界的声音被揉在了一起。“它在等我们开门。”
归元帝看向沈昭与萧烬：“要推开吗？我们不知道门后是什么，也许……会再次触发轮回。”
沈昭没有立刻回答。她望着门扉上的藤蔓，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萧烬第一次带她看归元世界的设计稿，稿纸上画着一扇相似的门，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所有故事的开始，都是另一个故事的终章。”
“总得有人开门。”她抬手，指尖触到冰凉的门环，门环上刻着细小的纹路，凑近了看，竟是一行模糊的旧句：
“莲不开，世不灭，吾不归。”
字迹古老而沧桑，像是历经了无数次轮回的磨损，却依旧清晰地传递着某种决心。沈昭的指尖在“归”字上停顿片刻，突然笑了，回头看向萧烬：“还记得吗？你当年说，归元的结局一定要留白，让后人猜不透。”
萧烬走上前，与她并肩站在门扉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与她一起握住门环：“那时候哪想到，我们会成了‘后人’。”他低头看着那行旧句，“说起来，闹了这么久，我们的故事，该叫什么名字？”
沈昭想了想，目光扫过灰界里交融的莲田与都市，扫过那些重复着执念的背景人，又落在门后越来越清晰的婴儿啼哭上。她想起永夜的黑莲，想起现实的霓虹，想起归元帝胸口的莲花印，想起阿燧失却三感也要守护的记忆……最终，视线落在萧烬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就叫《牡丹记》吧。”她说，声音轻快得像灰界的风，“莲开莲落太沉重，不如换种花。牡丹好，又艳又烈，开得热闹，哪怕谢了，根也扎得深，明年还能再开。”
萧烬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起来：“好个《牡丹记》。就叫这个。”
阿燧与归元帝也笑了，四人相视而望，灰界的光落在他们脸上，带着一种跨越了无数次轮回的释然。沈昭与萧烬同时用力，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没有想象中的新世界，只有一片更浓郁的灰濛濛的光。婴儿的啼哭声骤然清晰，像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又渐渐汇成一个响亮的调子。光中，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蠕动，既像婴儿，又像破土而出的新芽。
门扉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门楣上的旧句渐渐淡去，被新的字迹覆盖，那字迹鲜活而明亮，仿佛刚刚写就：
“牡丹开，故事始，我们在。”
灰界的风再次吹过，带着牡丹的香气。沈昭知道，轮回没有结束，故事也不会有终章。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系统操控的“玩家”，也不是困在数据里的“NPC”，而是握着门环的“开门人”。
身后，那些“背景人”依旧在重复着执念，却有几个停下了动作，茫然地望向门的方向，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清明。
归元帝说，也许再过些日子，他们也会慢慢找回记忆，像春天的牡丹，一点点从土里探出头来。
阿燧的指尖摸到一朵新生的灰花，花瓣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脉络，像极了她失去的那些感知，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
萧烬握住沈昭的手，两人并肩走进光里，婴儿的啼哭声在前方引路，灰界的风卷着牡丹香，吹向没有昼夜、没有终章的新纪元。
他们的故事，叫《牡丹记》。
而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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