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盒中的避水珠泛着幽蓝的光泽,云为衫的手指在盒盖上轻轻摩挲,迟迟没有拿起。窗外细雨绵绵,将角宫的庭院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姑娘,您知道——"云为衫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羽公子的房间内,有一上锁的柜子吗?"
温玖心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宣纸上墨迹晕开一小片。她正在为腹中胎儿挑选名字,一个个端庄秀丽的字迹排列成行,却在这一刻被突如其来的话题打断。
"怎么,有什么秘密?"她语气平淡,重新蘸了墨汁,继续在纸上书写。笔尖游走间,"昀"字刚写了一半。
云为衫观察着她的神色:"羽公子并没有当着我的面打开过,但据紫商大小姐说,那里面是这十年间,羽公子为您准备的各种礼物和信件。"
毛笔尖的墨汁突然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渍。温玖心的长睫微颤,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
她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八九岁的少年——姑母灵堂前,他双目赤红地指着她,稚嫩的声音里淬着刻骨的恨意:"都是你这个灾星害死了我娘!"那时的雨下得比今日还大,顺着她湿透的衣襟渗进心里,冷得刺骨。
后来啊,那个少年长成了青年。在新娘出逃那夜,她挡在远徵身前时,分明看见宫子羽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懊悔像潮水般漫过瞳孔,却又在看到她护着远徵时泛起隐秘的艳羡。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只能垂落身侧。
而就在数日前,执刃的灵堂里,她看着他跪在棺椁前的背影。素白的孝服裹着他单薄的身躯,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显得格外孤寂。他颤抖的肩膀像是承载了全世界的重量,连哭泣都压抑得无声无息。
那一刻的他,不是宫门公子,不是新任执刃,只是个骤然失去父亲的孩子。
"是吗。"她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微微隆起的小腹。
云为衫见她没有制止的意思,继续说道:"紫商大小姐说,羽公子这些年无数次为自己当初对您...出口辱骂而后悔难过。那些礼物每次准备好后,都害怕您只是因为看在兰夫人的面子上才收下,因此都不敢交给宫二先生带给您。"
雨声渐密,敲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像是某种遥远的回声。
"嗤,骂了就是骂了,还能当没发生过吗?当时嫂嫂也不过才十岁。"宫远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
他提着药箱走进来,发间的小铃铛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温玖心回过神来:"好了,云姑娘,去吧。再不去,他怕是要困死在第一关了。"她示意春和取来一个锦囊,"这里面是避寒的药,后山雪宫极寒,以他的体质..."
宫远徵撇撇嘴,但还是乖乖取出脉枕。温玖心将手腕放上去,目光却飘向窗外。
她忽然想起,这些年每逢节庆,她都会托人给宫子羽也带一份礼物——虽然从未亲手交给他。
"小远徵,又在气什么?"温玖心捏了捏少年鼓起的脸颊,触感温热。
宫远徵一边诊脉一边嘟囔:"生气他这么多年都不敢和嫂嫂道歉。"他的手指在她腕间轻轻移动,眉头微蹙,"脉象有些浮,嫂嫂昨夜又没睡好?"
温玖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轻声道:"远徵,有些事,并不一定非要问个明白,尤其是亲人、爱人、朋友之间的糊涂账,算不清楚的。"
"那嫂嫂要原谅他吗?"少年抬起眼,眸中满是试探。
"没什么原不原谅。"她收回手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并蒂莲玉佩,"我们总归是亲表姐弟。"
这句话说出口,温玖心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宫远徵或许有些不公平。
当年亲近这个少年,起初确实带着几分利用——既想气一气疏远她的宫子羽,又像是在寻找一个替代品。但不知不觉间,这个倔强的少年早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我呢?"宫远徵诊完脉,又开始撒娇争宠,像只渴望关注的小兽。
温玖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突然弹了下他的额头:"你啊,你是夫君带来的聘礼弟弟。"
"嫂嫂你逗我!"少年瞪圆了眼睛,发间铃铛随着他摇头的动作叮咚作响。
刚进门的宫尚角恰好听见这番对话,冷峻的面容浮现一丝笑意。
他走到妻子身旁,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玉佩,为她系在腰间:"远徵确实是我最好的'聘礼'。"
三人相视而笑,屋内气氛一时温馨融洽。但温玖心知道,这份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她拨弄了一下宫远徵发间的铃铛,轻声道:"小远徵,可是我没有血缘的亲弟弟呢。"
这句话,既是对过去的释怀,也是对现在的肯定。宫子羽是血缘割舍不掉的弟弟,而宫远徵,则是无需血缘维系的至亲。
笑声渐歇,宫尚角的神色重新变得严肃。他取出一封密信放在桌上:"郑南衣找出了七处无锋的据点,规模不大,但分布甚广。"
温玖心展开信笺,指尖在那些地名上轻轻划过:"蚁多咬死象。让景明带人悄无声息地控制住据点里的人,取代几个领头的。"
"已经安排下去了。"宫尚角点头,"云为衫和上官浅那边如何?"
"云为衫已按计划将宫子羽入后山试炼的消息传给紫衣。"温玖心将密信置于烛火上,看着它渐渐化为灰烬,"上官浅也被紫衣催促着,要以祭拜宫唤羽的名义进入后山寻找无量流火。"
宫远徵忍不住插话:"他们真相信宫子羽后背刻着无量流火的秘密?"
"由不得他们不信。"温玖心冷笑,"宫门执刃紧急继任条件其中一条是当时必须在宫门内,不就是为了刻下那个秘密吗?在外人看来,除了无量流火,还能有什么?"
雨势渐大,敲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如同战鼓。
温玖心走到窗前,望着被雨水模糊的远山轮廓:"接下来就是等了。等宫子羽进入花宫试炼,等云为衫'偶然'看到上官浅与宫唤羽密谋的场景..."
宫尚角站到她身旁,宽厚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我准备把紫商大小姐送去那处宅院,好完善一下机关。她设计的那些暗器,对付无锋会很有效。"
温玖心转头看他:"和紫商透露一点计划,让她最近'闭关'的时间长一些。商宫那边..."
"我会派人看着,不会暴露。"宫尚角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指,"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休息,别太劳神。"
温玖心刚要反驳,腹中的孩子突然动了一下,像是附和父亲的话。她无奈地笑了,任由丈夫将她扶到榻上休息。
窗外,雨依旧下个不停。但在这潮湿的阴霾中,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展开,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温玖心抚着小腹,感受着里面微弱却坚定的生命迹象——这个孩子,将会在一个没有无锋威胁的世界长大。
宫尚角为她掖好被角,目光温柔而坚定。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他们都将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