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第一次见到他长大样子的时候,正是人间三月,桃花纷飞的时节。
他一身红衣胜火,腰间悬着一柄修长华丽的长剑,剑穗上系着一枚青玉莲花坠子,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少年纵马而来,衣袂翻飞间带起一路落花,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像是把整个江湖的朝气都披在了身上。
彼时,一心惩奸除恶的李相夷还不知道,这看似快意恩仇的江湖,暗处藏着多少诡谲人心。
"姑娘,莫怕。"话音一落,剑光一闪,劫掠之人便纷纷倒地。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青涩。
虞笙素手轻抬,缓缓掀起帷帽的轻纱。她化形时便是最令人神心动的模样——眉如远山含翠,眸似秋水含情。
当她抬眼望向少年时,那双桃花眼里漾着盈盈笑意,丝毫看不出方才被山匪围困时应有的惊慌。
"多谢少侠出手相助。"她声音清甜,尾音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缠绵,"小女子无以为报,不知少侠家中可有......妻妾?"最后两个字被她咬得极轻,却又格外清晰,像是春日里一片花瓣轻轻落在水面上,激起圈圈涟漪。
李相夷明显怔住了。他握剑的手紧了紧,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并、并无。"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答了什么,顿时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我是说,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虞笙轻笑出声,腕间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向前迈了半步,绣着并蒂莲的绣鞋尖几乎要碰到少年的靴子。
李相夷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莲香。
"既如此,小女子便不强求。"她说着,忽然抬起手,纤纤玉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指尖触及的刹那,一朵莲花纹在少年额间一闪而逝,"若是少侠改了心意,便到清源镇,春熙路,找一家名为'余生典当'的铺子。"
李相夷只觉得眉心一凉,接着便是一阵酥麻传遍全身。他从未与女子这般亲近过,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前些日子遇见乔姑娘时,虽也觉得那姑娘容貌出众,却从未有过此刻这般心如擂鼓的感觉。
待他回过神来,那抹沧浪青色的身影已经走远,只余一缕莲香萦绕不散。少年摸了摸仍在狂跳的心口,忽然想起师父曾醉酒后吟唱的诗句——"一眼可抵万年劫,心牢自缚不羡仙"。
转过山道拐角,虞笙广袖一拂,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空气中只余几片被惊起的桃花瓣,打着旋儿缓缓飘落。
"交易内容只包括保他一生顺遂,你在干什么?"
街边茶摊上,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晃着两条小短腿,正抱着一串糖葫芦啃得欢实。他脸蛋圆嘟嘟的,左边腮帮子被糖葫芦撑出一个小鼓包,说话时还带着含糊的糖渣声。虽然站起来才到虞笙腰间,却偏要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虞笙伸手掐了掐他肉乎乎的脸颊,力道比方才点李相夷眉心时重了十倍不止:"冥府可没有天庭那些清规戒律。"她指尖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印,"再说,你个小鲤鱼精,也敢管我的事?"
小胖子疼得龇牙咧嘴,从条凳上跳下来时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
他双手背在身后,学着阎罗殿里判官的样子踱了两步:"罢了罢了,我人微言轻。等您把那位少侠带到后土娘娘面前,就知道好赖了。"
虞笙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伸手揉了揉他方才被掐红的地方:"娘娘只会夸我眼光好,找了个好郎君。"
她本是后土娘娘殿中莲池里的一株变异白粉渐变莲,受天地精华滋养千年,得娘娘点化修成冥神,专司弥补人间遗憾之事。
这恩典只赠有缘人,而代价几何,全凭她一时喜怒。
眼前这个小童原是莲池中的一尾锦鲤,因娘娘怜她孤寂,特意点化成灵,取名虞鲤,权当是个伴儿。
此番与李相夷的相遇,自然不是巧合。十几年前,她曾与李相显做过一桩交易——以他来世凄苦为代价,换弟弟李相夷一生平安顺遂。
那时李相夷还在云隐山随漆木山习武,她只需偶尔隐在暗处,看顾一二便可。
谁知这少年下山后,竟如明珠出匣,光彩夺目。他单枪匹马挑了某个寨,三招之内败了某个帮帮主,一柄少师剑使得出神入化。每每见他红衣执剑,意气风发的模样,虞笙便觉得,这少年合该如此耀眼,合该受万人景仰。
她原想着,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情窦未开,自己有的是时间慢慢教他知晓情为何物。
可那日偶然看见他与乔婉娩在桃林比剑,少女眼中藏不住的倾慕让她莫名蹙起了眉头——即便此刻李相夷待那姑娘与旁人并无二致。
"小虞鲤。"虞笙忽然开口,"去查查那个乔姑娘的命数。"
小锦鲤妖鼓着腮帮子瞪她:"您这是要以权谋私!"
"怎么?"她眯起眼睛,指尖凝出一缕青光,"不想吃糖葫芦了?"
虞鲤立刻捂住嘴,含混不清地嘟囔:"查就查嘛......不过您可想清楚了,擅自改动凡人命数卷宗是违反天条的......,司命神君不会答应的"
"谁说我要改?"虞笙望向李相夷离去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只是想看看,这位乔姑娘与我那少年郎,到底有多少缘分。"
远处山道上,红衣少年正驻足回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方绣着莲纹的素帕——那是虞笙"不小心"遗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