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在红府养伤的第三天，二月红把他叫到了后院练功场。
"唱两句我听听。"二月红手持折扇，指了指院中那株老梅树。梅聆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里绣着一个香囊，闻言也好奇地抬起头。
陈皮站在梅树下，黝黑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他清了清嗓子，张口唱了句《定军山》："这一封——"
声音一出，二月红手中的折扇"啪"地掉在了地上。梅聆的绣花针也戳错了位置，险些扎到手指。
那嗓音嘶哑难听，调子跑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活像砂纸磨过铜锣。
二月红揉了揉太阳穴："停，停下。"他叹了口气，"你这嗓子...怕是祖师爷不赏这碗饭。"
陈皮抿着嘴不说话，眼神却倔强得很，仿佛在说"我本来也没想学"。
梅聆放下绣绷，轻声道："二爷，这孩子身段倒是不错。"
二月红闻言，仔细打量起陈皮。少年虽然瘦削，但骨架匀称，四肢修长，确实是个练功的好材料。他忽然从袖中甩出三枚铜钱，直射陈皮面门："接住！"
陈皮眼神一凛，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一个侧身，双手如电，竟将三枚铜钱悉数接住。这反应速度让二月红眼前一亮。
"再来！"二月红这次甩出五枚，角度更为刁钻。
陈皮身形如猿，在院中腾挪闪转，竟又全部接下。最后一枚铜钱飞得极高，他直接一个后空翻，在半空中叼住了那枚铜钱，落地时轻如鸿毛。
"好！"二月红忍不住喝彩。梅聆也站起身，眼中满是惊喜。
二月红绕着陈皮转了一圈，忽然问道："可愿跟我学本事？不是唱戏，是另一门手艺。"
陈皮警惕地问："什么手艺？"
"下地的手艺。"二月红意味深长地说，"比唱戏危险，但来钱快。"
梅聆闻言蹙眉，但并未出言阻止。她知道二月红身为红家当家，这门祖传的手艺终究要有人继承。
陈皮眼中闪过一丝野性的光芒："能吃饱饭吗？"
二月红笑道："不仅能吃饱，还能吃好。"
就这样，陈皮成了二月红的徒弟，却不是学唱戏，而是学盗墓。每日天不亮，师徒二人就在后院练功。
二月红教他红家独门的身法"燕子三抄水"，陈皮学得极快，那股子狠劲儿用在练功上，常常练到浑身是伤也不喊停。
梅聆每日除了打理红府家业、陪二月红去梨园，又多了一项任务——看着这一大一小练功。
每当陈皮受伤，她总会亲自为他上药。少年咬着牙不喊疼的模样，总让她想起多年前在树下苦练的二月红。
"疼吗？"这日傍晚，梅聆为陈皮涂抹药膏，看着他背上新添的淤青轻声问道。
陈皮摇头，却在她指尖碰到一处伤口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梅聆眼中闪过一丝恍惚，仿佛看到那个倔强的少年二月红在雨中练功跌倒，又默默爬起的背影。那时的她只是一缕虚影，连为他递块帕子都做不到。
"师娘？"陈皮疑惑地唤了一声。
梅聆回过神来，将药膏轻轻揉开："明日让你师父下手轻些。"
陈皮却道："不用！我受得住。"那眼神中的倔强，与当年的二月红如出一辙。
梅聆心中一软，揉了揉他的发顶："好孩子。"
几日后，梅聆去视察红家在城南的绸缎庄。回程时路过一条暗巷，听到里面传来女孩的哭喊声。
她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正拖拽着一个梳麻花辫的少女——正是面摊老板的女儿丫头！
"住手！"梅聆一声清喝，快步上前。
"红...红夫人？"大汉认出她来，气势顿时矮了三分。
梅聆冷着脸："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好大的胆子！"
"夫人明鉴，"大汉赔着笑，"这丫头她爹欠了我们东家三个月租金，还不上钱，自愿拿女儿抵债的..."
"我没有！"丫头哭喊着跪在梅聆脚边，"夫人救命！他们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我爹...我爹被他们打得快死了！"
梅聆眼神一凛，从荷包中取出一锭银子扔给大汉："这些够付租金了。人我带走，若再有纠缠，红家不是好惹的。"
大汉接过银子咬了咬，悻悻地带人走了。
丫头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求求您救救我爹，他被那些人打了半死..."
梅聆心头一紧，连忙带着丫头赶回面摊。只见摊子被砸得稀烂，老板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原来这片铺面涨了租金，老板交不起又舍不下营生，一直拖着，债主便想抓丫头抵债。
梅聆看着这个承载二月红童年记忆的地方，轻叹一声："这样吧，我出钱把你们面摊后的店铺买下来，由你们经营，盈利五五分成。"
丫头父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不迭地点头同意。梅聆当即吩咐随行的小厮去办手续，又请了大夫为老板治伤。
回府路上，梅聆在街角遇到了黑背老六。这位九门中的豪侠正倚在墙边喝酒，面前摆着个破碗。
梅聆刚想上前打招呼，忽见一枚银元划破长空，"当"的一声落入碗中。
掷钱的是个穿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气度不凡。
他与黑背老六对视一眼，两人目光如刀剑相击，空气中似有无形火花迸溅。
梅聆驻足观望，心中暗叹：这人怕是非池中之物。
西装男子转头时看见了梅聆，神色明显一滞，眼中闪过惊艳。但他很快恢复常态，礼貌性地点头微笑，便擦肩而过，克制得近乎冷漠。
"这是个人物啊。"梅聆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
黑背老六嗤笑一声："到底如何，还有得瞧。"
梅聆摇头："六爷说的对，是龙是虫，时日久了自然分明。"她望向张启山消失的方向，轻声道，"只是这长沙城，怕是要热闹了。"
他灌了口酒，"夫人这是要回府？"
梅聆点头："六爷可要来府中与二爷喝一杯？二爷新得了坛绍兴黄酒。"
"免了，"黑背老六撇嘴，"跟红二喝酒没劲，三杯就喊停。"
梅聆也不强求，福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回家的路上，她特意让车夫绕道买了二月红最爱吃的桂花糕。
路过面摊时，见丫头父女已在收拾残局，新写的"红家老面"招牌斜靠在墙边，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
马车驶入红府大门时，梅聆听见练功场传来熟悉的喝哈声。
她拎着糕点穿过回廊，看见二月红正在指导陈皮练习闭气功。少年憋得满脸通红，却倔强地不肯换气。
二月红转头看见妻子，眼中顿时漾起笑意。他快步走来，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今日怎么晚了？"
梅聆将面摊之事简略告知，却隐去了丫头险些被卖的情节。她不想破坏这温馨的时刻。
"你呀..."二月红摇头轻笑，"总爱操心。"
梅聆靠在他肩头，看着院中苦练的陈皮，轻声道："值得。"
暮色渐浓，老梅树的影子在地上延伸，将三个人的身影连在了一起。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长沙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而红府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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