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潮湿阴冷,唯一的光源是墙上摇曳的火把。陈皮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赤裸的上身已经布满鞭痕,鲜血顺着肌理缓缓流下。
"啪!"
又是一鞭落下,张日山手中的牛皮鞭沾了盐水,在陈皮的背上撕开一道新的伤口。
"你是没吃饱饭吗?"陈皮吐出一口血沫,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能不能用点力气?"
张日山擦了擦额头的汗,压低声音:"这不是做戏吗?真打坏了,二爷和红夫人不得扒了我的皮?"
火把的光映在陈皮脸上,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师父师娘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提到"师娘"二字时,他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若有事,我担着。"
张日山叹了口气:"行,这可是你说的。"
他退后两步,抻了抻鞭子,突然手腕一抖,鞭子如毒蛇般窜出,在空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啪!"
这一鞭下去,陈皮背上的皮肉顿时翻卷开来。他闷哼一声,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
"够劲了吗?"张日山问。
陈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继续。"
鞭声在密闭的地牢里回荡,每一鞭都带着血肉飞溅。
陈皮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想起小时候在街头流浪的日子——那时他几乎每隔几天就要被人打得半死。
如今在红府养尊处优多年,倒是有些受不住这鞭刑了。
"三十七、三十八..."张日山数着鞭数,声音里带着不忍,"够了吧?再打下去..."
"不够..."陈皮喘着粗气,"日本人不是傻子...陆建勋更不是..."
张日山咬了咬牙,又是一鞭甩出。这次鞭梢扫过陈皮的侧脸,留下一道血痕。
"这样就对了..."陈皮咧嘴笑了,鲜血从嘴角溢出,"得见点血...才像那么回事..."
戏台已经搭好了,主角也该入场了。
梅聆正执笔在宣纸上勾勒婴儿襁褓的花样,狼毫笔尖在素白的纸上晕开一朵朵精致的梅花。窗外雨打芭蕉,淅淅沥沥的雨声衬得书房格外静谧。
"夫人,陆长官来访。"管家在门外轻声禀报。
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片。梅聆微微蹙眉——她原以为第一个登门的会是裘德考,毕竟自己用了他的"药"。
"请陆长官在前厅稍候。"她搁下笔,对镜整了整鬓角。铜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前厅里,陆建勋正背着手欣赏墙上挂着的《红梅图》。
听到脚步声,他转身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冒昧打扰,还望夫人见谅。"
梅聆福了福身,低眉柔弱:"陆长官公务繁忙,怎的今日得空来寒舍?"
茶过三巡,陆建勋终于道明来意:"夫人可知,令徒陈皮现被关在张启山的地牢里?"
"什么?"梅聆手中的茶盏一晃,几滴茶水溅在袖口。她仓皇抬头,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震惊与慌乱,"陈皮他...何时的事?"
陆建勋叹了口气,身子微微前倾:"三日前。张启山以勾结日本人的罪名将人带走,听说..."他压低声音,"用了重刑。"
梅聆指尖微微发抖,将一位忧心徒弟的师娘演得入木三分:"这孩子向来莽撞,但绝不会..."话到一半,她突然掩唇轻咳起来。
陆建勋连忙递过帕子,趁机道:"张启山此举,分明是要断二爷左膀右臂。若夫人愿意劝说二爷与我合作,我今日就能将陈皮救出来。"
梅聆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心中冷笑——这陆建勋当真把她当作无知妇人,连这般拙劣的离间计都使得出来。
"陆长官厚爱,只是..."她抬起泪光盈盈的眼,"我一介女流,如何做得了夫君的主?不如等二爷从北平回来..."
陆建勋脸色微沉:"夫人就不担心陈皮在地牢里受苦?"
"自然担心。"梅聆绞着帕子,声音轻若蚊呐,"可...可佛爷与夫君交好多年,怎会无故拿人?想必是陈皮那孩子犯了错..."
见她这般"懦弱",陆建勋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又劝了半晌,梅聆却始终翻来覆去那几句话,活像个没主见的深闺妇人。
雨声渐密,陆建勋终于起身告辞。梅聆送到廊下,看他撑着伞大步走入雨中,背影透着几分恼怒。
回到书房,梅聆脸上的怯懦一扫而空。她执笔继续画那幅未完成的襁褓图,笔尖勾勒出一枝傲雪红梅。
……
梅聆执笔的手悬在半空,宣纸上那朵红梅还差最后几笔。窗外雨声渐歇,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夫人,面摊的丫头姑娘来了。"丫鬟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是从后门乔装来的。"
笔尖一顿,梅聆眉心微蹙。丫头素来懂事,若非十万火急,绝不会这般冒险前来。她缓缓搁下狼毫,扶着酸痛的腰身起身:"带路。"
穿过回廊时,梅聆不自觉地抚上隆起的腹部。五个月的身孕让她步履蹒跚,却仍坚持自己行走。花园深处的小亭四周垂着竹帘,隐约可见一个裹着头巾的纤细身影。
"夫人!"丫头见梅聆到来,急忙起身行礼。她脸上沾着煤灰,粗布衣裳上还有面汤的痕迹,显然是匆忙间做的伪装。
梅聆在铺了软垫的椅上坐下,温声道:"别急,慢慢说。"
丫头喘匀了气,压低声音道:"我方才送面路过佛爷府,正撞见张副官押着裘德考和田中良子进府..."她紧张地绞着衣角,"那美国人一直在喊要见佛爷,说有什么重要情报..."
梅聆瞳孔微缩,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裘德考若发现张启山不在长沙,定会顺藤摸瓜查到北平之行。那株千年人参...
"你做得很好。"她强自镇定,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塞给丫头,"先回去,万事小心。"
待丫头的身影消失在角门,梅聆立刻唤来心腹丫鬟:"去请九爷,从西侧门进来,莫要惊动旁人。"
……
梅聆指尖轻叩案几,眉间凝着一抹忧色:"裘德考若察觉佛爷离城,必会彻查缘由。倘若知晓北平人参一事..."她话音微顿,指尖无意识抚过隆起的小腹,"届时他们若出手截获或调包,佛爷与夫君便会陷入被动境地。"
解九爷镜片后的眸光骤然锐利,当即起身:"我即刻传信佛爷。"他刚迈出半步,忽又折返,声音压得极低:"可要请六爷暗中坐镇红府?"
梅聆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隆起的小腹,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她自然明白解九的顾虑——在这盘棋局中,她早已成为各方势力眼中的关键棋子。
把黑背老六请来,是为了护卫她的安全,万一那些人计划不成,恼羞成怒,绑了她用来威胁二月红也不好。
"不妥。"她轻摇螓首,鬓间玉簪流苏随之轻晃,"若是被人发现六爷在红府,反倒打草惊蛇。"素手抚过茶盏边缘,她唇角泛起一抹笃定的弧度,"夫君未归前,那些人...不敢妄动。"
解九深深看她一眼,终是郑重拱手而去。梅聆独坐窗前,望着他撑伞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
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她忽觉腹中胎儿轻轻一颤,仿佛在应和这风雨欲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