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玉将茶壶轻轻放在石桌上，热气氤氲中，两盏青瓷茶杯并排而立。
他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对面空荡荡的座位上——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坐了。
风星湄上中学后，来天师府的时间越来越少。
从前几乎每个周末都能见到的小身影，现在一个月也未必能来一次。
老天师说这是正常现象，孩子长大了，总要接触外面的世界。
"灵玉啊，又泡两人份的茶？"田师叔坐在轮椅上，被徒孙推着过来，看了眼桌上的茶杯，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张灵玉垂下眼帘，将其中一盏茶杯默默收了起来："习惯了。"
茶水在杯中打着旋，映出他清冷的面容。
院墙外传来少年们嬉笑的声音，张灵玉不自觉地抬头望去，又很快收回视线。
那些声音里没有他熟悉的清脆笑声。
傍晚练功时，他心不在焉地打错了两式。老天师站在廊下看着，忽然道："想媚媚了？"
张灵玉身形一滞："弟子只是..."
"她这周要期中考试，下周应该会来。"老天师捋着胡子，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听说交了不少新朋友。"
张灵玉的拳风突然凌厉了几分，一片落叶被他的袖风劈成两半。
周六清晨，天师府的大门被轻轻推开。张灵玉正在晨练，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手中的拂尘差点脱手。
"小师兄！"风星湄站在晨曦中，校服裙摆随风轻扬。
她长高了不少，原本的婴儿肥褪去，露出秀气的下颌线，但那双眼睛依然亮如星辰。
张灵玉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三个月不见，小师妹似乎变了许多，又似乎一点没变。
"我给你带了学校门口的桂花糕！"风星湄献宝似的举起纸包，"排了好久的队呢！"
张灵玉接过还温热的糕点，指尖不小心触到她的手指，像被烫到般缩了缩："...谢谢。"
风星湄歪着头看他："小师兄怎么怪怪的？不认识我啦？"
"没有。"张灵玉转身往厨房走，"吃早饭了吗？"
"还没吃！特意空着肚子来吃小师兄做的素面！"风星湄蹦蹦跳跳地跟上，马尾辫在脑后欢快地摆动。
张灵玉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煮面时，他透过蒸腾的热气偷偷打量坐在小木凳上的少女。
她正眉飞色舞地讲着学校里的趣事，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发间的蝴蝶结一晃一晃的。
这一刻，张灵玉忽然明白这些日子心里空落落的感觉是什么了。
……
风星湄十三岁那年，在天师府来了初潮。
她其实早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风莎燕提前给她科普过，天下会也有专门的医师给她讲过生理知识。
但真到了这一天，她还是有些慌乱。
腹部隐隐作痛，她蜷缩在客房的床榻上，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
张灵玉来找她时，发现她脸色苍白，眉头紧蹙，整个人缩成一团。
"媚媚？"他声音微紧，快步走到床边，"怎么了？"
风星湄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虽然知道这是正常的，可面对张灵玉，莫名有些羞赧。
张灵玉见她神色不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热，稍稍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他目光一凝，看到了床单上的一抹红色。
他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耳尖瞬间红透。
"你……"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极轻，"是不是……月事来了？"
风星湄点点头，把脸埋进被子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张灵玉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风星湄以为他是觉得尴尬，躲开了，心里有些失落。
可没过多久，房门又被轻轻推开，张灵玉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茶走了进来，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包干净的衣物和……卫生用品。
风星湄呆呆地看着他。
"喝点热的，会舒服些。"张灵玉把姜茶递给她，声音依旧平静，只是眼神微微避开，"东西……我让山下女弟子准备的。"
风星湄接过碗，小口啜饮。
热流滑入喉咙，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连腹部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她抬头，看着张灵玉依旧泛红的耳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笑了："小师兄，你怎么比我还害羞？"
张灵玉："……"
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道："好好休息。"
风星湄十五岁那年，夏日的某一天，她和张灵玉在后山的小溪边打闹。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小丫头，身形抽条，五官精致，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灵动又明媚。
张灵玉虽依旧清冷出尘，但面对她时，眉目间的霜雪总会不自觉地融化几分。
"小师兄！"风星湄赤着脚站在溪水里，弯腰捧起一捧水，朝张灵玉泼去。
张灵玉侧身避开，无奈道："别闹。"
"你躲什么？"风星湄笑嘻嘻地又撩起一捧水，"夏天玩水多凉快！"
她追着张灵玉泼水，张灵玉不好还手，只得步步后退。
可溪水湿滑，风星湄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
张灵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可两人力道相冲，反而一起跌进了溪水里。
"哗啦——"
水花四溅。
风星湄浑身湿透，长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薄薄的夏衣被水浸湿后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初显的玲珑曲线。
张灵玉原本想扶她起来，可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身形，呼吸猛地一滞。
他几乎是瞬间别开脸，耳根烧得通红，心跳如擂鼓，震得胸腔发疼。
风星湄没察觉他的异样，自己爬了起来，拧了拧衣角的水，抱怨道："都湿透了……小师兄，你拉我干嘛呀，我自己能站稳的。"
张灵玉没说话，只是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袍递给她，声音低哑："……披上。"
风星湄接过衣服，歪头看他："小师兄，你耳朵好红，是不是晒伤了？"
张灵玉："……"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转身就走："回去换衣服，别着凉。"
那日之后，张灵玉开始有意疏远风星湄。
他依旧会对她好——她来天师府时，他会提前准备好她爱吃的点心；她看书时，他会默默替她挑亮灯芯；下雨天，他仍会多带一把伞。
可他不再允许她像小时候那样拽他的袖子，不再让她靠得太近，甚至不再与她单独相处。
风星湄起初并未察觉，可渐渐地，她发现张灵玉看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纯粹的温柔与纵容，而是多了几分克制与隐忍。
她不明白为什么。
"小师兄，"某天傍晚，她忍不住拦住他，"你最近……是不是讨厌我了？"
张灵玉脚步一顿，垂眸看她："没有。"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风星湄仰着脸，眼神困惑又委屈。
张灵玉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媚媚，你长大了。"
风星湄眨了眨眼："所以呢？"
张灵玉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里一阵酸涩。
——她还没开窍。
——而他的阳五雷还未大成，不能破身。
——他不能，也不该有别的念头。
"没什么。"他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声音温和却疏离，"高中课业忙，你专心学习，少来天师府吧。"
风星湄怔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张灵玉已经转身离开，背影清冷孤绝，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
第二日，风星湄便提前回了家。
上了高中后，她的学业更加繁忙，来天师府的时间果然越来越少。
张灵玉站在桃树下，看着空荡荡的石阶，心里像是缺了一块。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亲手推开她。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修的是阳五雷，必须保持童子身。
而媚媚还小，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该被他束缚。
远处，田师叔推着轮椅过来，看着他叹了口气："灵玉啊，何必呢？"
张灵玉低垂着眼睫，轻声道："师叔，我别无选择。"
田师叔摇摇头，没再说话。
风星湄很久没来了。
张灵玉想，这样也好。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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