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秭晖城外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妥善处理了傅天义的尸首,抹去痕迹后,花轻歌随着萧秋水及其三位兄弟,来到了距离最近的一处城郊客栈。
一行人皆是江湖儿女,又都出身不俗,囊中宽裕,自然不会在住宿上委屈自己。
走到柜台前,左丘超然便率先开口,声音洪亮:“掌柜的,五间上房!”
他话音刚落,花轻歌却轻轻拉了拉萧秋水的手,上前一步,对那有些年迈的掌柜温言道:“掌柜的,要四间上房便好。我与秋水……许久未见,有许多知心话需得彻夜闲聊,我们二人同住一间即可。”
她此言一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唐柔、邓玉函、左丘超然三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露出了然又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目光在萧秋水与花轻歌之间来回逡巡,挤眉弄眼,意味不言自明。
萧秋水猝不及防,脸颊“唰”地一下染上红霞,如同晚霞浸染。
他目光游移,不敢与兄弟们那满是戏谑的眼神对视,只觉得耳根都在发烫,唯独与花轻歌相握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仿佛要从这交握中汲取勇气和力量。
他心中明了,卿卿此举,绝非是为了什么“知心话”,而是担心他初次杀人,心绪难平,夜间恐会噩梦缠身。
这份细致入微的体贴,让他心头暖流涌动,却又因这直白的表达方式而羞窘不已。
花轻歌却是一派落落大方,任由那三人打量,唇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掌柜的见多识广,虽觉这未出阁的女子与男子同住一室有些于礼不合,但看这几人皆气度不凡,携带兵刃,显然是江湖中人,便也不多言,利落地收了银钱,递上四把房间钥匙。
定了房间,邓玉函又招呼小二:“再给我们备一桌好酒好菜,拣你们拿手的上!”
“好嘞!客官们先回房稍作歇息,饭菜好了小的立刻去请您几位!”小二殷勤地应下。
五人拿了钥匙,先各自回房稍作梳洗,清理一下身上的血污和尘土。
一进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萧秋水一直强装的镇定便瞬间瓦解。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全港湾的船只,立刻转身,张开双臂,将花轻歌紧紧地、密密地拥入怀中。
他的拥抱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和深深的依赖,如同大型犬般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淡雅香气,久久不愿松手。
花轻歌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和心底的不安。
她心中微软,没有推开他,反而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任由他像只无尾熊般缠着自己,一边承受着他的重量,一边小步小步地挪到床边,带着他一同坐下。
“卿卿……”萧秋水的声音闷闷地从她肩头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都不知道,我……我是被那个【魔典】……”
话刚说到关键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硬生生将后面的话语咽了回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随即生硬地、几乎是突兀地转移了话题,抬起头,眼神带着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望向花轻歌:
“卿卿!等这次事情了结,我们回去,你……你和我一起去见一见我娘,好不好?”
花轻歌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没有察觉到他刚才的异样,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沉思与了然。
【魔典】……果然如此。
那个系统并没有在将他带来这个世界后就消失,而是一直如影随形,甚至在胁迫他完成某种任务。
而且,看明明这反应,系统恐怕还对他施加了限制,比如……不能向他人透露系统的存在?
想到这里,花轻歌心中不禁有些庆幸。
幸好时空任务局使用的那些辅助系统,都由最高中枢程序统一控制,严格受限,并不知道她与妹妹的样貌。
否则,若这“魔典”系统知晓她的来历,恐怕此刻就不是限制明明说话,而是要直接操控他对她下毒手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她心头凝重——如果这个伪装成“魔典”写作系统的,就是妹妹花曼舞正在紧急追捕的那个“黑化系统”,那么意味着,她此刻也在这个武侠世界之中。
局势复杂,敌暗我明。她绝不能轻举妄动,万一被那“魔典”系统察觉到她的真实身份和意图,它狗急跳墙之下,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必然是作为“宿主”的明明。
‘看来,只能先稳住局面,尽快找到曼舞,再从长计议了。’花轻歌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于是,她面上不动声色,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萧秋水方才的失言,顺着他的话,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题,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去见伯母?好啊。”
她故作沉吟,眼中带着俏皮的光,“那我是不是得好好准备些见面礼?伯母喜欢什么?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还是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见她没有追问,萧秋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甚至连卿卿是如何穿越而来、是否安好都不敢细问,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她察觉出系统的端倪。
就在刚才,他脑海中那冰冷的机械音已经发出了严厉警告:【禁止向目标人物透露本系统存在,否则将即刻发布抹杀任务!】他绝不能将卿卿置于任何危险之中!
“不用特意准备什么,”萧秋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我娘人很和气的,她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你。到时候……我陪卿卿一起去挑礼物。”
两人心照不宣,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关于“穿越”的敏感话题,仿佛他们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别离。他们依偎在床边,低声诉说着这几日各自的“经历”。
温馨的时光流逝得飞快,没过多久,门外便响起了小二的敲门声:“客官,酒菜都已备齐了,请几位下楼用饭吧。”
“就来。”花轻歌应了一声。
两人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衫,相携下楼。楼下大堂,唐柔、邓玉函、左丘超然三人已然落座,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和一坛未开封的酒。
见到他们下来,左丘超然调侃道:“老大,嫂子,这‘知心话’可聊完了?再不来,菜可都要凉了!”
萧秋水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隐隐有复燃的趋势,花轻歌却只是抿唇一笑,拉着他在空位坐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谈起正事。
邓玉函他放下酒杯,朗声道:“当初说好的,等做了件像样的侠义之事,便正式成立‘神州结义’,今日正是时候!”
他说着,情绪激动,“唰”地一声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寒光一闪,竟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滴入面前早已斟满酒的碗中。
鲜血在清澈的酒液中丝丝缕缕地晕染开来,带着一种残酷而庄严的意味。
萧秋水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看着那鲜红的血和锋利的匕首,他心里猛地一颤,下意识就紧紧握住了身旁花轻歌的手,寻求安慰。
花轻歌感受到他掌心的微凉和瞬间的紧绷,侧头看到他眼中那抹对于“自残”行为的惊惧,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又心疼。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安抚。
紧接着,左丘超然和唐柔也面色肃然,依次接过匕首,同样在掌心划下伤口,将鲜血滴入酒碗。
轮到萧秋水时,唐柔将匕首递到他面前,眼神清澈而坚定:“老大,该你了。”
萧秋水看着那还沾着些许兄弟血迹的匕首,喉结滚动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带着细微的颤抖。
要他对自己动刀子,哪怕只是划个小口子,也需要巨大的心理建设。
花轻歌见他这副明明怕疼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的模样,终究是没忍住。
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匕首的前一刻,她伸出手,温柔却坚定地将他的手拉了回来。
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中,花轻歌手腕一翻,如同变戏法般,指间已然多了一根细长的银针。
她动作快如闪电,不等萧秋水反应过来,便捏住他的食指指腹,用银针极快地轻轻一刺,挤了两滴鲜红的血珠,滴入了那碗混合着众人鲜血的酒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眼眸,对着面露讶色的唐柔三人嫣然一笑,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与不容置疑的维护:
“三位兄弟,还请原谅我这点小小的私心。我实在是见不得秋水受伤,哪怕只是细微小口,也于心难安。用此法取血,心意相同,不知可否?”
她直接将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坦荡而自然,既全了结义的血誓之礼,又护住了自家心上人那点怕疼的小心思。
邓玉函、左丘超然和唐柔互相看了看,随即都笑了起来,哪里会有半分不满。
“嫂子对老大真是体贴入微!”
“是啊是啊,心意到了便好!”
“老大好福气啊!”
几人感慨一番,神色重新变得庄重。
他们共同端起那碗沉甸甸的、象征着生死与共的血酒,来到客栈清静的院落中。
四人面向明月,单膝跪地,手捧酒碗,朗声立下誓言。
誓言铿锵,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说完,四人轮流仰头,饮下碗中混合着彼此鲜血的烈酒。
花轻歌没有跟出去,她依旧坐在桌旁,手肘支着桌面,纤手托着香腮,目光透过敞开的门,温柔地落在院落中那个跪得笔挺的背影上。
她的眼神柔和得如同月下春水,荡漾着无尽的深情与支持,仿佛无论他选择何种道路,她都会在他身后,默默守护。
萧秋水饮完血酒,起身,转身。一眼,便对上了屋内那双始终凝望着他的、饱含柔情与笑意的秋水剪瞳。
那一刻,周遭兄弟的喧闹、江湖的纷扰、系统的威胁,仿佛都瞬间远去。
他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被巨大的暖意和勇气填满。
他抿了抿因饮酒而有些湿润的唇,不由自主地,对着那双眸子,微微扬起了唇角,露出一抹清浅却无比真实安心的笑意。
似乎,只要有卿卿在身边,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江湖风波恶,他心中的恐惧,也消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