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icester

我记得那天特别冷。不是窗外的风雪，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烧得正旺。是屋子里的冷，像地窖深处渗出的寒气，钻进我单薄的睡裙里，啃噬着骨头。今天是我的生日。六岁。

桌上摆着母亲所谓的“生日点心”——一块干硬到能划破喉咙的黑面包，旁边是一小碟盐。父亲昨晚的“礼物”还在我胳膊上发青，像一条丑陋的虫子趴在那里。他说我不该在晚餐时把汤勺掉在地上，吵到了他读报。妹妹躲在母亲身后咯咯笑，那双和她一样空洞的蓝眼睛，像廉价玻璃珠子。

他们都在客厅。父亲在壁炉边的扶手椅里打盹，报纸盖着脸，鼾声闷闷的。母亲在绣花，针线穿过绷紧的布料，发出细微又刺耳的“嘶啦”声，像某种小动物在垂死挣扎。妹妹坐在地毯上，摆弄着一个精致的瓷娃娃——那是我永远不被允许触碰的“易碎品”。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镀上一层虚假的暖金色，却照不进他们眼底分毫。他们像陈列在冰冷博物馆里的人偶，华丽，僵硬，没有一丝活气。

这栋房子很大，很空，像个华丽的坟墓。水晶吊灯的光线冰冷，照着墙上那些祖先的肖像，他们用同样冰冷的目光俯视着我，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是个错误，一个不该存在的污点。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灰尘和一种更陈腐的味道——那是被精心掩盖起来的腐烂气味，属于这个家族，也属于他们空洞的心。

壁炉里的火焰跳动着，橙红、金黄、幽蓝。它们舔舐着木柴，发出欢快的噼啪声，像在对我低语。多么温暖，多么生动。它们不像这房子里的一切，它们有生命，有力量。它们……真美。一种奇异的渴望在我小小的胸腔里膨胀，压过了胳膊上的疼痛和胃里的空虚。我想靠近那温暖，想触摸那跳跃的生命。

我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地毯厚实，吸走了所有足音。父亲沉重的鼾声是唯一的背景音。我在壁炉前跪下，感受那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意。真舒服。火焰在我眼中舞蹈，它们不再是简单的光与热，它们变成了……朋友？还是武器？不，是画笔。它们是可以涂抹掉眼前这令人窒息的灰暗的画笔。

我的目光落在壁炉旁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上。深绿色，绣着繁复的金线，像一片凝固的、死气沉沉的森林。它垂在那里，遮挡了窗外呼啸的风雪，也遮挡了所有可能的……改变。一个念头，清晰、冰冷，如同窗外吹进来的雪粒，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懵懂——如果这森林燃烧起来，会是什么颜色？

我没有犹豫。那一刻，脑子里没有任何“该不该”或者“后果”，只有一种近乎孩童玩闹般的、纯粹的冲动。我伸出手，不是去摸火，而是飞快地从壁炉里抽出一根燃烧得正旺的木柴。它很沉，顶端跳跃着炽热的火焰，灼热的温度烫得我手指本能地蜷缩，但我紧紧攥住了。一种奇异的电流顺着手臂窜遍全身，不是疼痛，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