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回过头,第一次用一种真正“看”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戴着眼镜、一脸倦容却眼神专注的年轻人。
那审视的目光,从最初的怀疑、不耐,到此刻,终于掺入了一丝真正的意外。
“问得很好。”
他居然难得地点了点头,唇角那万年不变的下垂弧度,似乎都有了微小的松动。
“重点擦拭大血管区,效率最高。”
“但水温是关键,绝不能低于患儿当时体温太多,温差控制在三到五摄氏度为宜。”
“时间不宜过长,单次五到十分钟必须停止,否则可能诱发末梢血管收缩,引起寒战,反而导致中枢体温不降反升。”
他又看了一眼蒲熠星,那锐利的眼神,奇迹般地缓和了些许,仿佛看到了年轻时那个同样较真的自己。
“你们这些年轻人,倒还挺用心。”
说完,他才带着人,步履生风地离开。
王主任的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一步步远去,直到被走廊尽头厚重的门轻轻一合,那声音才被彻底吞没。
病房里那股被强行抽成真空的窒息感,这才松动了一个微小的缺口。
空气,夹杂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尘埃气味,缓慢而滞重地重新流淌进来。
李明轩像是被人从水底猛地捞起,胸膛剧烈起伏,吐出一口长得仿佛要耗尽肺里所有存量的气息。
那口气息带走了他最后的力气,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了冰凉的墙壁。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濡湿,像一层冰冷的第二皮肤,黏腻地贴着他,提醒着他刚才那段濒临崩溃的时光。
“百分之九十九……他说……不会有后遗症……”
周静雅的嘴唇机械地开合,像个初学语言的孩童,反复念诵着这串刚刚学会的、救命的音节。
那几个字,是穿透了无尽风暴与浓雾,终于抵达孤岛的一束光。
她那双枯寂了整夜,几乎要被绝望烧成灰烬的眼睛里,终于有什么东西被重新点燃了。
不是烈火,只是一簇微弱到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却又无比顽强的火苗。
她俯下身,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脸颊,轻轻贴上壹壹依旧滚烫的额头。
她用自己冰凉的皮肤,去感受女儿体内那场仍在燃烧的战争。
“壹壹,你听见了吗?”
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被砂纸打磨过,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柔。
“医生伯伯说,你会没事的……你是个最勇敢的宝宝,对不对?”
“妈妈和爸爸……还有叔叔们,都在这里……”
那与其说是祈祷,不如说是一个母亲与孩子之间,最神圣的契约。
也许是那份源自血脉深处的呼唤,终于凿穿了昏沉死寂的壁垒。
病床上,壹壹那因为高烧而始终拧成一个死结的小眉头,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几乎无法察觉的舒展,像冰封的湖面裂开第一道细微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