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晨光挣脱窗帘的束缚,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切开了病房内凝滞如固体的昏暗。
光束中,无数微尘漫无目的地翻飞、悬浮,给这片消毒水气味盘踞的领地,带来一丝属于外界的、生动的混乱。
空气里,那股混杂着药剂苦涩、高级护品清冽、鸽子汤残存鲜香以及所有人疲惫吐息的味道,经过一夜沉淀,发酵成一种更为复杂、难以名状的气息,顽固地附着在每一个人的嗅觉记忆里。
壹壹睡着,陷在宽大病床中央,像一朵被风雨打落的、脆弱的白色小花。
她脸颊上那片令人心惊的潮红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甚至能隐约看见太阳穴下淡青色的纤细血管,随着微弱的心跳轻轻搏动。
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眼睑投下两弯小小的、安静的弧。
她的呼吸声比昨夜绵长了许多,像初春解冻的溪流,细微却持续,不再有那种撕裂喉咙的嘶哑与急促,只是偶尔,鼻腔里会发出一声小猫撒娇般的、细弱的呜咽。
蒲熠星搬了张椅子,端坐其上,背脊挺得笔直,与壹壹的床头保持着一个精准计算过的、既能随时响应又不至于打扰的距离。
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光亮映照着他镜片后的双目,里面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探究。
屏幕上,英文医学文献的摘要、临床病例的数据图表、药理分析的分子式,密密麻麻,构成一个外人无法踏足的逻辑壁垒。
他正试图用穷尽所有变量的决心,为壹壹的康复之路,构建一个万无一失的理论模型。
郭文韬则在他身后不远处,默默点亮了他那台屏幕布满蛛网裂纹、却依旧顽强服役的平板。
他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动作流畅而精确,将《壹壹住院期间作战总纲》的版本号,从昨夜的V2.6,更新为V2.7。
“壹壹每日体温、进食量、排尿量及精神状态观测记录”模块被他加粗置顶,每一个需要填写的空格旁,都用红色字体标注了“精确至小数点后两位”的备注。
做完这些,他又拿起邵明明留下的那个“熬夜急救小套装”,逐一检视。
他甚至拧开其中一瓶贵价眼霜,沾了些许在指腹,对着光线仔细观察其质地,眉头微蹙,仿佛在分析一个可能影响战局的关键变量。
哔…哔…哔…
监护仪规律的鸣响是这空间里唯一的时间标尺。
突然,那平稳的节拍毫无征兆地顿挫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变调。
——哔!
空气瞬间凝固。
蒲熠星持着手机的手指停在半空,整个人像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塑。
郭文韬捏着眼霜瓶子的手也僵住了,背部肌肉刹那间绷紧成一块铁板。
两人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动作在同一时刻静止,连呼吸都停滞了。
一秒。
两秒。
哔…哔…哔…
那冰冷的、规律的、宛如天籁的节拍,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