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还在下。
但它不再是之前那种如同高速飞行的砂砾般充满攻击性的暴虐冰晶。
此刻的雪花变成了一片片巨大而柔软的六角形结晶,轻盈地飘落。
它们像一场迟来了太久的盛大葬礼,由某个看不见的神明从无尽高远的穹顶之上沉默地撒下,是无数白色的悼亡纸钱。
它们无声地、温柔地覆盖着这片广袤无垠的坟场,这里的一切都已被那场风暴彻底清扫干净。
它们覆盖住那七堆散落在不同位置的机械残骸,那些哑光黑色的金属碎片曾是系统绝对意志的冰冷象征。
它们也覆盖住那六具散落在不同地方的人类身体,他们蜷缩着,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
一切都安静了。
直到一声极其微弱的警告音响起。
“……警告。”
“……维生系统能源即将耗尽。”
“……倒计时,17小时21分03秒。”
这带着强烈电流杂音的机械合成音,从庇护所那台屏幕早已碎裂、线路也烧毁大半的中央控制台扬声器里断断续续地传出。
这声音像一根最细小却又最尖锐的冰冷钢针,精准地扎进了那片由昏迷与死亡构筑的绝对寂静之中。
它也扎进了那个男人的大脑最深处,他倒在控制台前,身体早已冰冷,七窍之中都凝固着暗红色的血迹。
丁程鑫。
他的意识如同一台遭受了毁灭性电磁脉冲冲击的古老计算机。
所有外部硬件都已彻底报废,只剩下写入最底层BIOS的最核心的那一段启动指令。
在接收到那个代表着“最终失败”的外部信号刺激后,他的意识开始了一次痛苦而艰难的强制性重启,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逻辑模块……严重损坏……】
【……情感回路……完全烧毁……】
【……记忆体……百分之七十八数据丢失……】
【……正在尝试绕过受损区域……】
【……正在加载核心指令……】
【指令:……存活。】
他的眼皮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上面仿佛压着一整座由死亡和疲惫共同构筑的无形大山。
他用尽了刚刚才从无边黑暗中艰难凝聚起来的全部意志力,终于在那座大山上撬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光线透了进来。
庇护所内因为能源即将耗尽而变得无比昏暗,闪烁不定的红色应急灯光芒透过那道缝隙,刺入了他那片混沌破碎的视野,里面充满了无数错误的视觉代码。
他醒了。
或者说,他这具名为丁程鑫的、破败不堪的机器,再一次上线了。
他没有去感受身体上传来的剧痛,那感觉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人打碎后又胡乱拼接了起来。
他也没有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更没有时间去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的大脑,那台已经残破不堪的生物计算机,在重启成功的第一时间就自动开始执行那个唯一的、也是最终的核心指令。
他挣扎着用那条还能勉强活动的手臂撑着冰冷且沾满了血污的地面,一点一点地将自己那具如同灌满了铅块般沉重的身体撑了起来。
他的视线模糊、扭曲、充满了噪点,眼前的世界像一幅被干扰的失真画面。
他像一个最尽职的守墓人,开始巡视这个小小的、冰冷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墓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