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寂。
一种纯粹到近乎于物质化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鼓膜上。
这片黑暗仿佛有了生命,它在聆听,在等待。
丁程鑫甚至能听见自己颈动脉里的血液,因为心率的疯狂飙升,而发出的、如同高压水管般“休——休——”的奔流声。
他能听见自己那断裂的肋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会让骨骼的断面产生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
那疼痛是如此清晰,却又如此遥远,仿佛不属于自己。
他能听见……
“嗬……嗬……”
那个声音。
那个从张真源喉咙深处,因为胸腔被涌上的鲜血堵塞而发出的、如同破旧风箱般、正在走向衰败的声音。
在这片连心跳都嫌吵闹的绝对寂静里,它,就是一道反复响起的、催命的丧钟。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那一瞬间,被这道声音,钉死在了原地。
恐惧,不再是之前那种被追杀的、充满了肾上腺素的狂暴情绪。
它变成了一种更原始、更深邃的东西。
一种……屏息。
一种仿佛只要自己发出一丝声响,就会被某个潜伏在黑暗中的、不可名状的古老存在,瞬间锁定的、源自生物本能的绝对静止。
跪在张真源身边的贺峻霖,整个人都像是一尊被瞬间风化了的石像。
他那双刚刚因为愤怒和绝望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被彻底浇熄后的、灰白的死寂。
他不敢动。
他甚至不敢呼吸。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张真源那张因为失血而惨白如纸的脸,看着他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出一股细小的、混合着血沫的气泡。
他知道,那声音,正在一点一点地,突破那个名为“20分贝”的、绝对的死亡界限。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任何急救措施,都会产生声音。
撕开医疗包上尼龙搭扣的声音。
金属器械从弹性绑带中抽出的声音。
甚至,是张真源因为无法忍受的剧痛而发出的、一声最轻微的呻吟。
在这里,救人,等同于自杀。
在这里,救人,等同于……谋杀全队。
那双属于医生的、曾经稳如磐石的手,此刻正以一种无法抑制的、痉挛般的幅度,剧烈地颤抖着。
他的人生,他的信仰,他所学的一切,都在这片荒谬的黑暗和这道残酷的规则面前,被碾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可笑的粉末。
就在这时。
一只手,一只冰冷的、沾满了干涸血迹和灰尘的手,覆盖在了他那双颤抖的手背上。
那只手,属于丁程鑫。
丁程鑫同样一动不动,他的身体是团队的支点,此刻却因为肋骨的剧痛而微微倾斜。
但他必须做出选择。
作为副队长,他不能让团队因为一个人的倒下而陷入彻底的绝望。
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兄弟,在自己面前因为一条荒诞的规则而流尽生命。
沉默地死去,和为了生存而发出声响,哪一个才是正确的答案。
没有时间给他权衡。
他看到了贺峻霖眼中熄灭的光,那比张真源身体的死亡更让他感到恐惧。
那是精神的崩塌。
如果连队医都放弃了救治,那么这个团队也就真的死了。
贺峻霖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
在绝对的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能“感觉”到。
他能感觉到丁程鑫的目光,穿透了这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带着灼人的力度,钉在他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催促,没有责备,更没有安慰。
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