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静辰站在学生食堂的角落，不锈钢保温桶在手中微微发烫。周三中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食堂嘈杂的人群分割成明暗交错的色块。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锁定在艺术班就餐区最边缘的位置——喻辞一个人坐在那里，黑色耳机像往常一样挂在脖子上，面前空空如也。
艺术班的女生们挤在相邻的两张桌子旁，时不时朝喻辞的方向投去异样的目光。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故意提高音量："听说他上学期把素描老师气到住院？""何止，"她的同伴撇撇嘴，"上次写生课，他把模特的肖像画成了骷髅..."
喻辞的耳机音量调得很大，大到段静辰站在三米外都能听到漏出的鼓点声。他机械地咀嚼着便利店饭团，目光固定在桌面的某处划痕上，仿佛那里藏着另一个世界。
"静辰！这边！"陈明在文学社的固定座位挥手。段静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你今天怎么带便当了？"陈明好奇地戳了戳那个印有星空图案的保温桶，"以前不都是吃食堂吗？"
段静辰不动声色地将保温桶移开："实验一下新食谱。"
"哇，医学天才还会做饭？"文学社的学妹凑过来，"我能尝尝吗？"
"抱歉，量不多。"段静辰推了推眼镜，余光瞥见喻辞起身离开。咬了一口的饭团被随手扔进垃圾桶，旁边立刻有男生夸张地捏住鼻子："怪胎的东西会传染吗？"
笑声像碎玻璃一样溅开。喻辞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加快速度走出了食堂。
下午第一节课前，段静辰"恰好"路过艺术班后门。教室里喧闹异常，而喻辞的座位周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前后左右的桌子都被刻意拉开距离，形成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他正用左手笨拙地削铅笔，右手的绷带已经换成了简单的创可贴，但动作依然不太灵便。桌上摊开的素描本上，新画的参宿四比上次更加扭曲，周围环绕着爆炸般的红色漩涡。
"伤口恢复得怎么样？"段静辰站在窗外问。
铅笔尖"啪"地折断。教室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十几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喻辞抬头时，阳光正好照在左脸的泪痣上："学生会长也兼职校医？"他的声音刻意提高，带着挑衅的味道。
几个女生发出夸张的窃笑。段静辰注意到喻辞的耳尖微微发红，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边缘——那里被反复擦改太多次，纸张已经起毛。
"糖醋排骨，吃不完的。"段静辰从包里拿出保温桶放在窗台上，无视了教室里突然响起的窃窃私语。
当他转身离开时，听到身后传来夸张的模仿："'糖醋排骨~'天啊，优等生居然给那个怪胎送饭？""小心被传染精神病..."“等等……是静辰啊！”
也不知道是谁给段静辰认出来了，他的身边立马围上来许多人。喻辞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盯着被众人围着的段静辰，又垂眸看着保温桶里的菜，拿起筷子慢慢吞吞的吃起来。
第二天中午，保温桶里装着清炒虾仁和西兰花。段静辰刚走近艺术班，就听见里面传来哄笑。后门玻璃映出喻辞独自站在讲台上的身影，黑板写着"我是诈骗犯的儿子"几个大字，旁边还画着拙劣的骷髅。
"谁干的？"段静辰的声音让教室瞬间安静。
喻辞已经擦掉了大半，粉笔灰沾满他的袖口。他跳下讲台时撞翻了第一排的颜料盒，鲜红的颜料泼了一地。
"走路不长眼啊！"男生猛地站起来。
喻辞的右手攥成拳头，创可贴边缘渗出一点血色："想打架？"
"够了。"段静辰挡在两人之间，将保温桶放在喻辞桌上，"少油少盐，不含糖。"便签上的字迹工整得刺眼。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喻辞抓起保温桶就要往窗外扔，却在看到内容物的瞬间僵住了——虾仁被摆成了星团的形状，西兰花像小小的行星环绕四周。
“你的手，给我看看。”段静辰靠在窗边，修长的手指搭在窗台上，垂眸看着乖乖坐下来吃饭的喻辞。
喻辞叼着一小颗煮的刚刚好西兰花抬起头，“干嘛？”
“伤口裂开了，我帮你重新包扎。”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酒精棉球和纱布。看喻辞终于不情不愿的伸手，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段静辰柔声开口，“你快吃吧。”
第三天段静辰到达时，喻辞的座位空着，桌面上用红颜料涂满了恶毒的词汇。窗台上却意外地干净，放着一张对折的素描纸——天台地图，角落里写着"12:30"，笔迹力道大得几乎划破纸面。
天台的风很大。喻辞坐在水箱阴影里，面前摆着两罐黑咖啡，卫衣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难喝死了。"他扔给段静辰一罐，"但提神。"
"你请我？"段静辰接过咖啡，在他身边坐下。
喻辞耸耸肩："反正用你的饭钱买的。"他今天没戴耳机，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右耳的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段静辰打开保温桶——今天是菠萝咕咾肉和清炒时蔬，特意多加了米饭。他拿出准备好的两双筷子，递给喻辞一双。
"...你每天都自己做饭？"喻辞夹了块菠萝，酸得眯起眼睛。
"嗯。"段静辰点头，"家里阿姨做的太油腻。"
喻辞突然笑了："医学世家的大少爷还嫌弃家里厨师？"
"我母亲是烹饪课教授。"段静辰慢条斯理地夹了块肉，"但她从不下厨，说油烟伤手。"
喻辞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盯着饭盒里的食物看了会儿，突然说："我妈只会煮泡面。"他戳了戳米饭，"有次我发烧，她煮了碗面，把最后一片火腿给了我。"
段静辰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S"形疤痕。
"后来呢？"
"后来她发现火腿过期了。"喻辞咧嘴一笑，"我吐了一晚上，她抱着我哭，说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又夹了一块肉，想到什么似的看向段静辰，“你不是住宿的吗，这怎么做饭？”
段静辰修长的手指竖起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喻辞耸肩继续扒拉米饭，“爱说不说。”
伟大的学生会主席大人当然是私自带了家里的小电锅来了。
两人沉默地吃着便当，远处操场上的欢笑声随风飘来，衬得这片寂静更加突兀。
"他们一直这样？"段静辰突然问。
喻辞的筷子停在半空："怎样？"
"孤立你。"
"习惯了。"喻辞扯了扯嘴角，"反正我也不需要那些白痴。"他的目光落在段静辰的袖扣上，"不像你，天生就该活在聚光灯下。"
一只麻雀落在不远处，歪头看着他们。段静辰掰下一小块玉子烧扔过去："你知道麻雀为什么成群结队吗？"
"因为怕死？"
"因为孤独的麻雀活不过冬天。"
喻辞的筷子狠狠戳进米饭："我不需要同情。"
"不是同情。"段静辰指向他素描本上扭曲的星空，"是承认——我们都看到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风突然转向，带来楼下美术室的松节油气味。喻辞的卫衣帽子被吹落，露出里面用红线绣的小小星辰。他慌忙去拉帽子，却碰翻了咖啡罐，深色液体在水泥地上蔓延，像一片小小的黑夜。
从那天起，天台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段静辰每天变着花样准备便当——周一粤式茶点，周二意面沙拉，周三日式料理...喻辞则会带便利店的新品饮料，虽然每次都抱怨太难喝。
周五的便当盒里多了一颗纸星星。展开后上面写着："参宿四爆炸时，会释放出相当于太阳一生能量的总和。——今天的百科知识交换"
段静辰抬头时，喻辞正假装专注地啃一块排骨，耳根通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谢谢。"段静辰小心地把纸条折好放进口袋，"不过这个数据有误，应该是太阳100亿年能量的总和。"
喻辞翻了个白眼："显摆什么，书呆子。"
阳光透过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这是段静辰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个浑身是刺的喻辞，也会因为分享一个天文冷知识而紧张得手指发抖。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笼罩着两个少年，远处操场上的喧闹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段静辰看着喻辞狼吞虎咽的侧脸，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句话——"星辰大海，永不止息"。
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惊起一群鸽子。它们扑棱棱地飞过天台，翅膀划破空气的声音像是某种无声的喝彩。
在这转瞬即逝的喧嚣中，两个少年沉默地分享着便当，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方天地，和两颗终于找到彼此的孤独星辰。
或许，有些星星注定要相遇，哪怕相隔643光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