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的小品正播到高潮，演员夸张的笑声填满了整个客厅。喻辞蜷在沙发一角，脚趾无意识地抠着毛毯上的线头。段静辰的手臂横在他腰间，下巴搁在他肩窝里，呼吸带着淡淡的草莓味——是刚才那个吻留下的。
"困了？"段静辰的指尖绕着他卫衣帽子上的抽绳，一圈又一圈。
喻辞摇摇头，后脑勺蹭过段静辰的锁骨。他发现段静辰谈恋爱后格外粘人，像只大型犬，动不动就要贴过来亲两下。此刻那人的嘴唇正若有似无地擦过他耳垂，痒得他缩了缩脖子。
"别闹..."喻辞用手肘往后顶了一下，力道轻得像挠痒痒。
段静辰低笑，变本加厉地咬住他耳尖。窗外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映得满室通明。在这片绚烂的光影中，喻辞看清了段静辰的眼睛——镜片后的瞳孔里盛着两簇跳动的火焰，专注得让他心跳加速。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喻辞摸出手机，屏幕上"母亲"两个字像一把刀，瞬间刺穿了他的胸腔。他的手指僵在半空，喉咙发紧。
三年了，这个号码第一次主动出现在他手机上。身旁的人大抵是也看到了，搂着他腰的手紧了紧。
"不接？"段静辰问。
喻辞没回，机械地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女声："阿辞？是妈妈呀。"
毛毯上的线头被他扯断了。苏雯的声音甜得发腻，问他过年吃饺子没有，问他画画比赛怎么样，问他...最近有没有收入。每个问题都像钝刀子割肉，缓慢而清晰地凌迟着他的神经。
"要多少。"喻辞突然打断她。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妈妈画廊最近资金周转..."苏雯的声音低了下去，"十万就好..."
喻辞的指甲陷进掌心。他想起十二岁那年，苏雯最后一次回家，拿走了他存钱罐里所有的硬币，说去买颜料，再也没回来。现在她连借口都懒得换。
"我没有。"喻辞听见自己说。
"怎么会呢？"苏雯急了，"你比赛不是拿了奖金吗？妈妈看到新闻了..."
烟花在窗外炸开，震得玻璃嗡嗡作响。喻辞的视线模糊了一瞬，他盯着茶几上的水果刀——刀刃上还沾着刚才切苹果的汁液，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橙红色。
"喻辞？"段静辰的手突然覆上他的后背。
电话那头还在说着什么，喻辞已经听不清了。他猛地站起来，撞翻了茶几上的果盘。苹果滚落一地，像一颗颗鲜红的心脏。
他需要疼痛，需要刀刃划开皮肤的触感，需要鲜血带来的那种奇异的平静——十二岁起就是这样，只有疼痛能让他呼吸。
"喻辞！"
段静辰从背后抱住他，力道大得惊人。手机掉在地毯上，苏雯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就当借妈妈的，好不好？"
"滚。"喻辞对着空气说。
电话挂断了，是段静辰挂的。客厅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电视里欢快的拜年歌。喻辞在段静辰怀里发抖，右手徒劳地伸向水果刀，却被对方十指相扣地按在胸前。
"松手..."喻辞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段静辰没说话，只是把他转过来，捧起他的脸。喻辞这才发现自己哭了，泪水砸在段静辰手背上，烫得吓人。
"她..."喻辞的喉咙像被烙铁烫过，"大过年的..."
段静辰的拇指擦过他的眼角，把那滴泪抹开了。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我知道。"
三个字，重若千钧。
喻辞的膝盖突然发软，整个人滑坐在地毯上。段静辰跟着跪下来，依然紧紧抱着他，像是一道血肉筑成的围墙。
喻辞还盯着桌上的拿把水果刀，段静辰索性直接抓起水果刀，远远扔到厨房门口。金属撞击瓷砖的声响让喻辞一颤，瞳孔微微收缩。他的左手开始神经质地摩挲那个"S"形疤痕，力道大得皮肤发红。
"喻辞。"段静辰握住他的手腕，"看我。"
喻辞抬起头。段静辰的眼睛在镜片后微微发红，嘴角绷成一条直线。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段静辰——像是平静的海面下藏着汹涌的暗流。
"我没事。"喻辞机械地说，"让我一个人..."
"不行。"段静辰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窗外又一轮烟花升空，照亮了喻辞惨白的脸。他的卫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上青色的"643"。段静辰突然低头，吻在那个纹身上，唇瓣温热而干燥。
喻辞僵住了。
"这里，"段静辰的唇移到他的手腕内侧，"这里，"又移到左手无名指的疤痕上，"还有这里..."最后停在心口，"别再让它们受伤。"
喻辞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段静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恒星坍缩成的白矮星，体积小却密度惊人。
"为什么..."喻辞的声音发抖。
"因为这些都是我的。"段静辰捧起他的脸，"从里到外，全部都是。"
电视机里，新年钟声再次响起。喻辞的眼泪终于决堤，他揪住段静辰的衣领，把脸埋进对方肩窝，无声地痛哭起来。
十二岁那年冬天，他蜷在浴室地板上，用美工刀在左手刻下母亲名字的首字母时，也曾幻想过有人这样抱住他。
段静辰的手掌在他后背缓缓移动，像是安抚受惊的小兽。过了很久，喻辞的抽泣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轻颤。
"草莓..."喻辞突然闷闷地说。
段静辰微微松开他："什么？"
"你买的草莓..."喻辞指着滚到沙发底下的那颗，"还没吃完。"
段静辰怔了怔，突然笑出声。他笑得那么厉害，连眼镜都滑到了鼻尖。喻辞看着他的笑脸，鬼使神差地伸手，摘下了那副金丝眼镜。
世界在段静辰眼中变得模糊，但喻辞的脸却前所未有地清晰——略微红肿的眼睛，眼角下的小痣，嘴角的弧度。他低头吻住喻辞，尝到了咸涩的泪水和草莓的甜味。
"去放烟花吧。"段静辰抵着他的额头说。
阳台上的积雪还没化。段静辰翻出一盒手持烟花，是昨天偷偷买的。喻辞蹲在栏杆边，看他用打火机点燃引线，火花"嗤"地一声窜起来，照亮了两人之间的方寸之地。
"许个愿。"段静辰把烟花塞进喻辞手里。
喻辞盯着那簇跳动的火焰，轻声道："希望参宿四明天就爆炸。"
段静辰笑了："这么狠？"
"嗯。"喻辞靠在他肩上，"这样我们就不用等643年了。"
烟花很快燃尽，黑暗重新笼罩阳台。但这一次，喻辞没有感到恐惧。段静辰的手温暖而坚定地握着他，像是无声的承诺——无论星光需要多久才能抵达，他们都已经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永恒。
——
烟花燃尽后的黑暗里，喻辞的指尖还残留着硫磺的气味。他盯着那截焦黑的金属棒，突然觉得可笑——苏雯的电话像一场精确计算过的空袭，专挑他最松懈的时候来。
“冷吗？”段静辰从背后环住他，掌心覆在他冰凉的指节上。
喻辞摇摇头，却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阳台的积雪映着月光，将段静辰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他的睫毛在镜片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烫人。
“回屋吧。”段静辰低声说，“你手在抖。”
客厅的电视还开着，春晚已经播到无聊的歌舞节目。喻辞盯着屏幕上晃动的色彩，突然说：“她上次给我打电话，是我初三那年。”
段静辰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正在泡热可可，蒸汽模糊了他的镜片。
“说要带我过生日。”喻辞扯了扯嘴角，“结果拿了我的压岁钱就走了。”
马克杯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段静辰坐到他身边，没有急着安慰，只是把热饮塞进他手里。可可的甜香混着奶沫，在空气中氤氲开一片暖意。
“十二岁那年，”喻辞盯着杯中的漩涡，“我用美工刀在手上刻她名字的时候，其实希望她能看一眼。”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但段静辰看见他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疤痕，指腹压得发白。
段静辰突然握住他的手腕，“看着我。”
喻辞抬起头。段静辰的瞳孔在暖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纹理，像是封存了星光的树脂。他摘下眼镜，倾身向前——
这个吻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喻辞尝到了可可的甜味，还有一丝咸涩，不知道是谁的眼泪。段静辰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将他按向自己，近得能听见彼此紊乱的心跳。
“你不需要她了。”分开时，段静辰的呼吸扑在他唇上，“你有我。”
喻辞的喉咙发紧。他想反驳，想说自己早就不在乎了，可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堵住了所有话语。最后他只是拽住段静辰的衣领，恶狠狠地咬了回去。
这个吻带着血腥味。段静辰任由他发泄，掌心始终贴在他后颈，像锚定一艘失控的船。直到喻辞脱力般松口，他才用拇指擦过对方湿润的唇角。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簌簌地扑在玻璃上。喻辞突然想起那幅被自己命名为《光年之外》的画——那副即将送去参展的画上两个小小的人影站在超新星爆发的光芒中，其实是他偷偷画下的幻想。而现在，段静辰告诉他：哪怕隔着643光年，也会有人为你而来。
“傻子。”喻辞把脸埋进段静辰肩窝，声音闷闷的。
段静辰低笑，胸腔的震动传递到喻辞身上：“不然你觉得我有多聪明？”
他们倒在书房的懒人沙发里，四肢纠缠得像两棵共生植物。段静辰的吻落在喻辞的眉骨、鼻尖、锁骨上的纹身，最后停在左手那道疤痕上。吻过凹凸不平的皮肤时，喻辞颤抖了一下。
“别……”他下意识想抽回手。
“疼吗？”段静辰抬头看他。
喻辞摇头。早就不疼了。但段静辰的目光让他心脏发胀，像是有人往胸腔里塞了一团星云。
“以后这里，”段静辰的指尖点在他的伤疤上，“这里，”又移到右手腕的旧伤，“还有这里……”手掌最终覆在他心口，“都是我的领地。”
喻辞想嘲笑他的中二台词，眼眶却先一步发热。他抓起段静辰的手，报复性地在那人虎口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
“盖章了。”他哑声说，“反悔就咬死你。”
段静辰笑着吻他。电视里的新年钟声早已结束，窗外的雪却越下越大，将世界包裹成纯净的茧。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两颗伤痕累累的星辰终于学会了如何互相照亮——
不是作为救赎者与被救者，而是两束跨越光年相遇的光芒，在碰撞的瞬间，迸发出比超新星更璀璨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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