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7）班的吊扇总在数学课发出恼人的嗡鸣，方云凯把课本立成堡垒，铅笔在草稿纸背面簌簌游走。英语老师抱着作业本经过时，扫到他画纸上露出一角的女生马尾，重重敲了下他的课桌：“方云凯，再睡觉就去走廊画！”
周围响起压抑的笑声。方云凯懒洋洋抬眼，指尖蹭过画中少女的发尾——她的马尾辫松松垮垮，发尾沾着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像他昨天在操场看到的模样。
“初桑桑，把上周的周测试卷发下去。”
前排传来课本翻动的窸窣声。方云凯盯着那个在晨光中穿梭的身影，她的白衬衫领口洗得发旧，却永远比别人整洁些。直到一叠卷子“啪”地拍在他桌上，他才慌忙用橡皮压住画纸边缘，抬头撞上她推眼镜的动作。
“又在画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却在看到他草稿纸上的几何图形时，镜片后闪过一丝惊讶。方云凯突然想起上周她给他讲立体几何时，指尖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的样子，手腕上还沾着他蹭到的炭笔灰。
“没什么。”他咧嘴笑，故意把卷子往抽屉里塞得哗啦响，“班长什么时候再给我开小灶？我代数题还没搞懂。”
初桑桑顿了顿，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颗橘子味润喉糖，轻轻放在他的草稿纸上：“午休来办公室，这次再走神就罚你抄二十遍公式。”阳光斜斜切过她的侧脸，方云凯看见她眼尾那颗淡淡的痣，像他昨晚画在速写本上的墨点。
上课铃响起时，他偷偷把润喉糖塞进校服口袋，指尖触到一团皱巴巴的纸。是昨天在走廊捡到的，初桑桑的数学错题本掉了页，纸上用红笔写着：“三角函数公式需再巩固”，右下角有团洇开的水渍，像被泪水晕染过的月亮。
午休时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人。初桑桑的保温杯冒着热气，窗台上摆着一盆蔫蔫的多肉，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方云凯咬着笔杆看她在草稿纸上写步骤，忽然开口：“你最近总迟到。”
她的笔顿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家里有点事。”
“需要帮忙吗？”他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越界。初桑桑沉默片刻，从抽屉里拿出张试卷，声音轻得像窗外的蝉鸣：“先把这道题解出来。”
方云凯低头看题，却在草稿纸边缘看见她用铅笔写的小字：“爸爸今天能出院吗？”字迹被反复擦改，最后那个问号洇成模糊的灰团。他突然想起上周在便利店遇见她，她浑身湿透地冲进雨里，怀里抱着一袋急救药品，发梢滴下的水在便利店地面画出不规则的圆。
“其实我……”他刚开口，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教导主任抱着作业本走进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初桑桑，你妈妈的病……”
“老师，这道题我会了！”方云凯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初桑桑慌忙抬头看他，他却抓起试卷往门外走，听见身后教导主任的叹息：“别太辛苦，大学还是要念的……”
黄昏的操场被夕阳染成橘色。方云凯蹲在篮球架下，摸出速写本画傍晚的云。远处传来初桑桑和同学的笑声，她抱着作业本走过跑道，马尾辫在风里轻轻扬起。他的笔尖突然刺破画纸，想起刚才在办公室门口，她追出来塞给他的橘子味润喉糖，包装纸上还有未干的水痕。
“方云凯！”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慌忙合上本子，却看见她手里攥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盒崭新的炭笔。
“上次看你用的笔快没了。”她把袋子塞给他，耳尖泛红，“别总用劣质笔，对纸不好。”
他愣住。速写本里的炭笔确实只剩短短几截，是他省吃俭用买的 cheapest 款。夕阳的光裹着她的轮廓，他突然很想画下她此刻的模样——校服第二颗纽扣没扣，露出纤细的锁骨，像他画过无数次的，清晨枝头挂着的露珠。
“谢了。”他接过袋子，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远处传来上课铃，初桑桑转身跑向教学楼，马尾辫扫过他手背。他打开速写本，在新一页郑重地落下第一笔，这次没画侧脸，而是画了个正在奔跑的女孩，裙角扬起的弧度里，藏着他没说出口的“谢谢”。
晚自习结束时，方云凯在校门口遇见初桑桑。她背着书包往相反方向走，脚步比平时急促。他鬼使神差地跟上，直到看见她拐进巷口的小医院，在住院部走廊坐下，从书包里摸出作业本，借着廊灯的光写题。
他躲在楼梯间，看她时不时抬头望向病房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帽。墙上的时钟指向十点，她突然站起来，从书包侧袋摸出个面包，撕成小块喂给窗台上的流浪猫。月光透过玻璃窗，在她发顶镀上层银边，像他画过的所有关于“温柔”的意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游戏战队的邀请。方云凯关掉消息，摸出速写本，借着应急灯的微光画她喂猫的样子。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画到第三页时，她突然起身走进病房，再出来时眼睛红红的，却在看见猫咪蹭她手心时，轻轻笑了。
那天晚上，方云凯在速写本最后一页写下：“她的笑像碎掉的星星，掉在我画纸的银河里。”
深夜回家的路上，他路过便利店，鬼使神差地买了包橘子味润喉糖。包装纸在指间发出清脆的响，他忽然想起她在办公室说的话：“吃完糖要多喝水，不然喉咙会更干。”
抬头望向夜空，今晚没有星星。他把润喉糖塞进书包侧袋，和炭笔盒并排放在一起。远处传来末班公交车的轰鸣，他摸出手机，给游戏ID“画影”改了签名：“我看见光了。”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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