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雪粒打在教室玻璃上沙沙作响，方云凯呵着气在窗玻璃上画小人，忽然听见前排传来压抑的抽噎。初桑桑的背影像株被雪压弯的竹，她伏在课桌上，肩膀微微发抖，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缴费单。
“初桑桑，去办公室搬作业。”值日生敲了敲她的桌子。她慌忙抹掉眼泪，起身时撞翻了课桌，铅笔盒里掉出张诊断书——“肺癌晚期”四个字刺得方云凯眼眶发烫。他弯腰帮她捡东西，看见诊断书上的姓名栏写着“初明远”，是她父亲的名字。
午休时，方云凯在楼梯间堵住她。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像他今早画的霜花：“你都看见了？”
他没说话，从书包里掏出个信封塞给她。里面是他打零工赚的钱，还有张游戏账号售卖记录截图。初桑桑猛地推开他：“谁要你的施舍！”信封掉在地上，钞票散成一片惨白的雪。
“不是施舍。”他弯腰一张张捡钱，声音闷得像塞了团棉花，“是你教我数学的报酬。”她愣住，看他把钱重新理好，用橡皮筋扎成整齐的小捆，塞进她校服口袋：“下周继续给我补课吧，我想考去北京。”
那天傍晚，初桑桑第一次去了方云凯的家。狭小的出租屋里堆满画具，墙上贴着他临摹的大师作品，角落还摆着没完工的木雕歪嘴熊。他手忙脚乱地收拾出张桌子，给她泡了杯橘子味果珍：“我妈走后，就没人来过了。”
她捧着杯子暖手，看见他床头摆着张褪色的合照，年轻女人抱着小男孩，笑得眯起眼睛。“她是画画的。”方云凯靠在窗边抽烟，雪光映得他轮廓柔和，“我没遗传到她的天赋，只学会了发呆。”
“你画得很好。”初桑桑翻开他的速写本，最新一页画着病房里的夕阳，穿病号服的男人正在睡觉，床头摆着她送的多肉。她的指尖停在画中自己的侧脸——他把她眼尾的痣画成了颗小星星。
“其实我……”他刚开口，手机突然响起。初桑桑接起电话，脸色瞬间惨白：“我马上来！”
雪越下越大。方云凯跟着她冲进医院时，初明远的病房门口围满了医生。她抓着护士的手臂问“情况怎么样”，声音抖得像寒风中的烛火。他想伸手抱住她，却看见自己指尖还沾着画她时的炭笔灰，像道永远洗不掉的脏痕。
凌晨三点，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初桑桑坐在长椅上，低头盯着自己染血的校服袖口。方云凯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发现她后颈有块淡褐色的胎记，像他画过的，落在速写本角落的小月亮。
“他醒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纸面，“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
方云凯想说“会好的”，却说不出口。走廊的灯忽明忽暗，他摸出裤兜里的炭笔，在她手背轻轻画了只小熊：“要是累了，就捏它一下。”初桑桑看着那只歪歪扭扭的熊，忽然笑了，眼泪却大颗大颗往下掉：“方云凯，你说人是不是像橡皮擦，擦着擦着就没了？”
他想了很久，才轻声说：“可是擦过的地方，会留下痕迹啊。”
天亮时，初桑桑在他校服上别了枚小熊胸针：“考上北京就还给你。”她的指尖划过他锁骨，那里有块淡色的烫伤疤，是小时候打翻画具留下的。方云凯想起母亲去世那天，他也是这样盯着颜料在地板上蜿蜒成河，直到颜料干涸，变成再也擦不掉的伤痕。
上课铃响时，两人踩着积雪冲进教室。初桑桑的头发上沾着雪花，方云凯伸手替她拂去，却在触到她发丝的瞬间触电般缩回手。后排传来起哄声，他看见自己在她手背画的小熊已经晕开，像团融化的雪。
那天放学，方云凯在巷口的文具店买了盒最贵的橡皮擦。他回到家，在速写本里夹了张纸条：“想擦掉的，从来不是相遇的痕迹。”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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