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化尽时,初明远的病房飘进第一缕柳絮。方云凯把木雕小熊放在床头柜,看见初桑桑正用棉签给父亲润湿嘴唇,阳光斜切过她眼下的青黑,像他昨夜画废的素描稿边缘。
“数学竞赛入围名单下来了。”他从帆布包里翻出皱巴巴的通知,“有你和我。”初桑桑抬头,发梢还沾着昨夜陪护时蹭到的枕套线头,在风里轻轻颤动。她指尖摩挲着通知上的红印章,忽然说:“北京的医院,专家号很难挂吧?”
方云凯沉默着翻开速写本,最新一页是初明远教初桑桑折纸船的场景,老人枯瘦的手腕上,还戴着女儿用红绳编的平安结。他摸出裤兜里的银行卡,里面是卖掉母亲遗留画具的钱,卡面贴着张便利贴,歪歪扭扭写着“桑桑爸爸的药”。
深夜的医院走廊,初桑桑靠在方云凯肩头打盹。他数着她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未干的钴蓝色颜料。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像极了削铅笔时的沙沙响,他鬼使神差地掏出炭笔,在她病历本背面画了只攥着药瓶的小熊。
“其实我……”她突然惊醒,目光落在他手腕内侧新添的纹身——极小的橡皮擦图案,边缘缠着藤蔓。方云凯慌忙扯下袖口,却被她轻轻按住:“我翻遍了所有旧课本,都找不到你说的那种带香味的橡皮。”
春分那天,初明远忽然提出想回家。方云凯开着租来的面包车,在后座铺了软垫,初桑桑抱着父亲的氧气瓶坐在旁边,车窗外的玉兰花正簌簌落进她发间。老人望着掠过的街景,忽然指着远处高楼:“桑桑小时候,总说要住那样的房子,带电梯的……”话音未落,咳嗽声淹没了后半句。
当晚,方云凯在阁楼整理母亲的画箱,发现本泛黄的素描本。最后一页画着穿病号服的女人,床头摆着方云凯六岁时雕的歪扭木勺。他攥着本子冲进初家,看见初桑桑正给父亲喂粥,老人的手突然抖得厉害,白粥洒在她围裙上,晕开星点痕迹。
“凯凯……”初明远忽然朝他伸出手,方云凯慌忙握住,触到掌心凸起的茧——那是握了半辈子瓦刀的痕迹。老人从枕头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钱:“帮桑桑……交学费……”
初桑桑别过脸去,窗帘被夜风吹得鼓起,露出窗外半弯残月。方云凯想起昨夜在医院,她偷偷把止痛针让给同病房的小女孩,自己却在楼梯间吞服过期的布洛芬。他捏紧老人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叔,您好好养病,我们……还要去北京看升旗呢。”
凌晨两点,初家厨房飘出煮中药的苦味。方云凯蹲在灶台前添柴,初桑桑忽然从背后抱住他,脸贴在他肩胛骨上:“我梦见我爸变成橡皮擦了,越擦越小,最后连影子都没了。”他转身回抱她,闻到她发间混着碘伏和槐花的味道,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盖过了药罐咕嘟作响的声音。
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时,初明远的呼吸渐渐平稳。初桑桑伏在床边打盹,方云凯轻轻抽出她攥紧的拳头,看见掌心里全是炭笔小熊的碎屑,混着干涸的泪痕,像幅被揉皱的抽象画。他摸出新买的橡皮擦,在她手背上轻轻擦拭,却发现那些痕迹早已渗进皮肤,成为生命的纹路。
晨光爬上窗台时,方云凯在速写本写下:“所有擦痕都在生长,像树的年轮,像星的轨迹。”他转头看向初桑桑,发现她睫毛上挂着颗露珠般的泪,正折射出清晨的光,如同他母亲画笔下永不褪色的调色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