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丝缠在窗棂时,初明远的病历本又厚了半寸。方云凯蹲在医院后巷给速写本包书皮,指腹蹭过扉页那行“所有擦痕都在生长”,忽然听见初桑桑在走廊喊他的声音,尾音带着碎玻璃般的轻颤。
“北京的专家号......”她捏着手机站在阴影里,屏幕蓝光映得睫毛根根分明,“下周周三上午,可爸爸的血常规......”话音突然被急诊室推床的滚轮声切断,方云凯看见她后颈新添的碎发,像被暴雨打湿的蒲公英。
深夜的便利店,方云凯把温热的饭团推给初桑桑,自己啃着冷掉的三明治。玻璃外的雨珠顺着招牌流淌,在“24小时营业”的霓虹里晕成模糊的光斑。她忽然指着他手腕的橡皮擦纹身:“我小时候总把橡皮切成小块,分给前排没带文具的同学。”
“后来呢?”他擦去她嘴角的海苔碎,指尖残留饭团的温度。
“后来发现,被分出去的橡皮再也长不回来。”她低头搅着关东煮的汤勺,“就像爸爸手腕的针孔,像你卖掉的那些画具。”
凌晨三点,初明远突然清醒了些,指着方云凯的速写本要笔。老人用颤抖的手在纸上画了座带电梯的房子,烟囱里飘出弯曲的炊烟,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桑桑”。方云凯看见初桑桑别过脸时,耳坠上的银珠落进衣领,像颗不会融化的雪粒。
周末的美术教室,方云凯在调钴蓝色颜料,初桑桑忽然从背后递来块带香味的橡皮——柠檬草味,包装纸边缘还印着褪色的卡通熊。“在旧文具店找到的。”她指尖蹭到他手背上的颜料,“原来你说的橡皮,真的存在。”
调色盘上的颜料未干,混着窗外漏进的槐花香。他忽然握住她沾着蓝颜料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听,这里还有没卖掉的心跳声。”她抬头时,他看见她瞳孔里晃着细碎的光,像打碎的调色盘,在暗夜里流淌成银河。
谷雨那天,初明远坚持要回老屋看看。方云凯背着老人走在青石板路上,初桑桑举着伞跟在旁边,檐角滴落的雨水在老人发间凝成白发。推开斑驳的木门,墙上还贴着初桑桑小学时的奖状,被岁月浸得发脆。老人忽然指着墙根的裂缝:“那年下暴雨,我用水泥补了三回......”
当晚,方云凯在阁楼发现母亲的旧颜料盒,里面躺着支削得尖尖的炭笔。他握着笔坐在初桑桑床边,看她攥着那块柠檬草橡皮熟睡,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翅膀般的阴影。速写本新页上,他画了两只交叠的手,一只握着橡皮,一只握着炭笔,中间是正在生长的藤蔓。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初明远的手忽然握住方云凯的手腕,指尖划过橡皮擦纹身。“凯凯......”老人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替我......擦干净桑桑的眼泪......”话音未落,监护仪的滴答声忽然变得绵长,像春夜最后一场雨。
初桑桑的哭声从胸腔里漫出来,像涨潮的海水。方云凯把她搂进怀里,闻到她发间的碘伏味混着新添的雨水腥气。他摸出那块柠檬草橡皮,轻轻擦过她泛红的眼角,却发现眼泪早已渗进皮肤,在晨光中结成珍珠般的盐粒。
晨光爬上窗台时,方云凯在速写本写下:“有些痕迹永远擦不掉,比如爱,比如疼痛,比如生长。”他转头看向初桑桑,见她正把父亲画的带电梯的房子折成纸船,放进盛满雨水的搪瓷盆。纸船漂过窗台时,初升的阳光在船舷镀上金边,如同他母亲调色盘里永远新鲜的橙红色。
窗外,玉兰花正落尽最后一片花瓣,新叶在枝头舒展。方云凯握住初桑桑的手,感觉到她掌心里的炭笔碎屑和橡皮渣,正在时光里慢慢长成新的形状——不是擦痕,而是年轮,是星光,是永不褪色的生命纹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