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病

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游荡，沈清欢看着CT片上那个狰狞的阴影，钢笔在诊断书上洇开一团墨迹。

"纵隔淋巴癌三期。"她听见自己机械地重复，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硌得肋骨生疼。候诊室的玻璃映出男人清隽的侧脸，他正在翻看《经济学人》，袖扣闪着冷冽的银光，像是陆家嘴投行精英该有的模样。

顾言放下杂志时腕表叮当轻响，"能开中药吗？"他问得突兀，喉结在丝质领带下滚动，"听说沈医生是岐黄世家。"

药杵撞击铜臼的声响突然清晰起来。沈清欢望着他衬衫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想起昨夜显微镜下那些张牙舞爪的癌细胞。紫石英30克先煎，生牡蛎60克打碎，她鬼使神差写下药方，笔尖戳破了纸背。

后来他总在黄昏时来取药，带着一身雪松气息的香水味。煎药室里蒸汽氤氲，他解开两颗纽扣看药汁在砂锅里翻滚，说沈医生的眼睛像煨着月光的熟地黄。沈清欢用银匙搅动深褐色的漩涡，突然发现他右手小指有道旧疤，弯弯曲曲像条冬眠的蛇。

立冬那日飘了初雪，顾言裹着驼色大衣站在世纪公园的芦苇荡里。他摘下羊皮手套去接雪花，掌纹被化疗针扎得青紫。"要不要试试我的药茶？"他变魔术般掏出保温杯，当归的苦香混着蜂蜜在舌尖化开时，沈清欢听见冰面碎裂的轻响。

除夕夜值班，监护仪发出单调的嗡鸣。顾言在病床上修改并购方案，点滴管缠着钢笔画出蜿蜒的蓝线。"别开灯，"他拉住要起身的沈清欢，"你睫毛的影子落在报表上，像蝴蝶停在资产负债表。"

化疗泵突然发出警报，沈清欢摸到他后颈的冷汗。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把两人的影子钉在镇痛泵的按键上。顾言笑着咳出血丝："要不要赌我会在第几次化疗时掉光头发？赌注是你抽屉里藏的话梅糖。"

清明时节雨丝绵密，顾言晕倒在煎药室。沈清欢扯开他的衬衫，看见锁骨下新添的瘀斑如紫鸢尾绽放。"其实我父亲也是淋巴癌走的。"他倚着紫砂药罐喘气，"我们顾家的男人，都活不过三十三岁生日。"

白瓷碗摔在花岗岩地面上，碎成七瓣月光。沈清欢数着他掌心的生命线，突然想起药柜最上层那瓶斑蝥——那是会腐蚀食道的毒，也是以毒攻毒的希望。

梅雨季节来临时，沈家祠堂的青砖沁出水痕。父亲将家谱拍在案上，沉香木镇纸压住"招赘"两个字。"顾家小子的病理报告我看过了，"祖父转动着翡翠扳指，"他的免疫组化结果，比当年他父亲的还要糟。"

喜帖是立秋那天送到的。沈清欢摸着烫金喜字，想起顾言教她认投行术语时说过的话。"并购失败就叫dealbreaker，"他转着万宝龙钢笔笑，"比如突然发现目标公司有隐藏债务。"

肿瘤科走廊的时钟停在凌晨三点。顾言倚着中药柜，看沈清欢把红参片装进喜糖盒。"新型CAR-T疗法下周开始，"他喉咙里滚过压抑的咳嗽，"成功率17%，和当年你答应陪我喝药茶的概率差不多。"

紫苏叶在铜锅里翻卷，蒸腾的水雾模糊了婚纱照上陌生新郎的面容。沈清欢突然剧烈地干呕，枸杞红枣粥的味道让她想起某个雪夜的温度。顾言伸手要扶，却又缩回缠着留置针的手。

"记得用饴糖送服斑蝥胶囊，"他最后说这话时，窗外的梧桐正在落叶。药碾子咕噜噜滚到墙角，碾碎了一地沾着血丝的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