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臼里躺着七粒紫石英,在暮色中泛出病态的磷光。沈清欢用玛瑙杵抵住晶簇棱角,忽然想起顾言的PET-CT影像——那些发亮的糖代谢病灶,也是这样星星点点缀在纵隔间。
"顺时针研磨四十九转。"祖父的声音从记忆深处浮起,震得她虎口发麻。药杵却逆时针转了半圈,碎晶溅在袖口,像极了顾言昨夜咳在她白大褂上的血沫。
电子钟跳至17:33,候诊椅上的男人准时出现在磨砂玻璃外。他今天换了墨绿暗纹领带,袖扣是两枚残缺的砭石,碰撞时发出远古巫医祭祀般的轻响。
"陈皮用新会五年陈,"顾言解开袖扣时露出腕间留置针,"上次的广陈皮苦得像是..."他顿了顿,喉间滚过一声笑,"像是沈医生皱眉的样子。"
沈清欢的手腕在空中凝滞。铜杵阴影投在紫石英粉末上,恰好遮住CT报告单上的生存期预测数据。她突然看清他总戴着手套的右手——那道蜿蜒至尺骨茎突的疤痕,分明是儿童时期PICC置管留下的痕迹。
药吊子咕嘟作响,蒸汽在窗棂结成奇异的符号。顾言忽然倾身向前,雪松香盖过败酱草的腥苦:"你每次称量斑蝥粉时,睫毛都会颤四下。"他的气息惊飞了戥子上的雀鸟铜饰,"像心电监护的室性早搏。"
煎药室骤然陷入昏暗。跳闸的瞬间,沈清欢听见他腕表齿轮卡住的异响。备用电源亮起时,顾言正用铂金打火机燎烤艾绒,火光舔舐着他凹陷的颊侧,将骨骼轮廓烧成半透明的玉瓷。
"这是改良过的雷火灸。"他把艾柱悬在足三里穴位上方,"能让多柔比星顺着膀胱经..."火灰落在西装裤上,烫出十七个排列成β-微球蛋白形状的孔洞。
沈清欢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皮下出血点正在静脉通路周围绽放,形成触目惊心的靶向药皮疹。她蘸着虎杖酊按揉淤青时,发现他掌纹里的生命线在中途分叉,裂痕间嵌着瑞士机芯的金属碎屑。
"父亲临终前砸了祖传怀表。"顾言突然开口,喉间泛起小柴胡汤的酸涩,"齿轮卡在气管里时,他最后吐出的词是表盘上的'Geneva'。"
药汁沸腾的声音骤然尖锐。沈清欢低头滤渣,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汤液中破碎重组,最终化作病理报告上的免疫组化图标——CD20阳性像一串染血的锁,将她的瞳孔与他的命运铐在一起。
暮色最浓时,顾言解开第三粒衬衫纽扣。锁骨下的输液港闪着冷光,周围皮肤因长期贴膜泛起鱼鳞状脱屑。他指尖划过沈清欢白大褂上的蓝墨水渍:"要不要赌这是氯丙嗪还是顺铂的结晶?"
话音未落,鼻血滴在铜臼边缘。紫石英粉末遇热发出诡谲的蓝焰,将血迹烧成灰白色的HER2蛋白受体模型。沈清欢用明胶海绵按压他鼻中隔的动作,终于泄露了超出医患关系的颤抖。
"明天换生石膏30克。"她撕医嘱本时扯破了化疗注意事项,"加九香虫止..."钢笔突然被夺走,顾言在她掌心画了个∞符号,油墨沿着感情线渗进手术刀留下的旧疤。
更衣室的灯管在18:33准时熄灭。黑暗中有金属坠地的清鸣,沈清欢摸到那枚带着体温的砭石袖扣时,窗外正掠过今年最后一只北迁的白头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