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疗泵的机械音在午夜响起，像沙漏倒扣在冰面上。顾言蜷缩在蓝白条纹被单里，后颈浮出一片紫鸢尾状的瘀斑——那是长春新碱在毛细血管里种下的死亡花田。
沈清欢摘掉听诊器的瞬间，金属耳管触到他的脊柱。三十三节椎骨在掌心下依次亮起，如同他生日蛋糕上注定无法吹灭的烛火。"肺音像浸水的绢帛。"她在病程记录上写，钢笔却洇出紫草汁的色泽。
"帮我个忙？"顾言忽然翻转手腕，皮下留置针在月光中泛出鱼线般的银光。他引着她的手按向第四肋间隙，指尖冰凉如胸腔引流管："这里...能摸到父亲怀表的齿轮吗？"
心尖搏动撞击着掌纹，沈清欢在震颤中数出房性早搏。他的心脏仿佛裹着瑞士机芯的残骸，每一次收缩都迸溅出金属碎屑。那些锋利的边缘割破心肌，化作肌钙蛋白数值在化验单上飙升。
生理盐水滴到第147滴时，顾言解开了全部衬衫纽扣。化疗药物在腹壁上绘出诡异的地图——多柔比星染红肝区，顺铂在肾区堆积起铅灰色的雪。沈清欢的棉签蘸着龙胆紫，在锁骨下标记新的穿刺点，却被他攥住手腕。
"像不像梵高的鸢尾？"他指着肋间的瘀青笑，冷汗浸透的额发贴在PET-CT报告上，"可惜癌细胞不是向日葵，不会追着光跑。"
消毒液的味道突然变得刺鼻。沈清欢看见他腰侧未愈的活检创口，缝线周围爬满丝状真菌，如同从地狱里探头的白色根须。这是粒细胞缺乏症的赠礼，她比谁都清楚，就像清楚他基因检测报告上那个TP53突变位点。
凌晨三点，镇痛泵发出空仓警报。顾言在哌替啶的余韵中痉挛，指甲抠进沈清欢护士服袖口的红十字。他的瞳孔时而涣散时而紧缩，仿佛在目睹三十年前父亲咽气时的场景重播。
"冷..."他的牙齿咬破下唇，血珠滚落在心电图导联线上，"瑞士的雪...父亲说...苏黎世湖底...有逆转录病毒..."
沈清欢将加热后的丹参注射液贴在他心口。药液袋在皮肤上烙出枫叶状红斑，像极了顾家族谱首页的火漆印。他忽然安静下来，用鼻尖蹭她胸前的工牌，呼吸间带着阿糖胞苷特有的甜腥。
更衣镜映出他们交叠的影子时，窗外传来早班药车的轱辘声。顾言将染血的被单裹成襁褓状："要不要给我们的癌细胞取个名字？"他惨白的指尖在她掌心画双螺旋，"比如...沈顾氏恶性淋巴母细胞..."
晨光剖开百叶窗的瞬间，沈清欢在处置室呕吐。84消毒液的气味让她想起他腺体分泌的苦杏仁味，想起病危通知单上自己签字的笔迹如何与婚约书上重合。紫外线灯管嗡嗡作响，在墙上投出DNA双链断裂的阴影。
查房时发现他正在修改遗嘱。钢笔尖刺破A4纸，在"角膜捐献"条款旁洇出墨色花体字："若受体是沈姓医生，需每日用泪液擦拭移植片三次。"
护士站传来配药车的叮当声。沈清欢夺过文件，碎纸机吞吃纸页的响动盖过他喉间的血泡音。"你父亲临终前..."她突然说，"是不是攥着刻有沈氏族徽的砭石？"
顾言瞳孔深处的光倏然坍缩。化疗泵在此刻完成本轮输注，空了的药袋如同皱缩的子宫，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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