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的食堂,永远是情报交换最快的地方。
这里冷气开得极低,从天花板的排气口吹出来,就像是有一条条冰凉的蛇,舔舐着每个人的后颈。
食堂里的气氛比外面更加压抑。
食物是灰色的糊状物,吃不出味道,但能管饱。
它没有温度,没有气味,吞下去的时候,喉咙里只有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刮过的感觉。
这种东西唯一的优点,就是能让你肚子里沉甸甸的,忘掉饥饿。
方知月端着餐盘,环视一圈,目光锁定在一桌眉飞色舞的男生上,他们的笑声比别人高了半分,在这片压抑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把餐盘重重一放,“哐当”一声巨响。
周围几个桌子的人动作都停滞了一瞬,几十张标准化的笑脸转向她,眼神空洞,然后又像无事发生一样,继续进食。
方知月脸上挂着带点挑衅的假笑:
“哟,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是校园里的八卦集散中心,外号“喇叭”。
“哦哦,是转校生的知月姐啊,还能聊啥,就昨晚事儿呗。”
喇叭压低声音,身体前倾,餐桌下的膝盖几乎要碰到方知月的。
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扭曲,因为要压低声音,嘴唇的肌肉和上扬的嘴角在打架。
“韩智雅?”
方知月用勺子搅着盘子里的灰糊糊,糊状物黏稠得像水泥,勺子在里面划过,会留下一道不会消失的沟壑。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眼角的余光却瞥着喇叭的表情。
“可不是嘛!”
喇叭更来劲了,整个人凑过来,唾沫星子横飞:
“我跟你说,知月姐,这事儿别人说的你都别信,我表哥在学生会,消息绝对保真!昨晚,大概十点多,有人听见韩智雅在宿舍阳台哭,哭得可惨了。”
哭?
方知月心里一动,这和她们昨天的观察对上了。
韩智雅在背对姜泰俊时,脸上完美的笑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落寞。
那种表情,就像一朵盛放的花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只剩下枯萎的轮廓。
“怎么个惨法?”
方知月追问。
“就……不是嚎啕大哭,”
喇叭努力回忆着他表哥的描述,眼睛向上翻着:
“是那种压着嗓子的呜咽,跟小猫似的,断断续续的,一声比一声绝望。听说啊,当时好几间宿舍都听见了,但没一个人敢开窗看。你知道的,咱们这儿,哭声可是会招来东西的。”
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是气音。
“然后呢?”
“然后,高光时刻来了!”
喇叭的眼睛亮了一下,病态的兴奋压过了恐惧:
“姜泰俊学长就在楼下出现了,穿着一身白衬衫,干净得跟刚从包装袋里拆出来一样。他抬头看了一眼,就直接去找宿管了。宿管一开始还不让进,你知道规矩的嘛,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但我跟你讲,姜泰俊学长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估计又是搬出‘模范情侣’、‘安抚情绪有助于校园稳定’那一套大道理,反正宿管就让他上去了。估计是去安慰吧,毕竟是模范情侣,女朋友哭了,男朋友肯定得表示表示。”
喇叭说到这里,笑容里多了点嘲讽。
“可没过多久,也就五六分钟吧,楼上就传来一声尖叫!不是哭,是叫!又尖又短,跟被针扎穿了喉咙一样,‘啊’的一声就没了!整个楼的灯,唰地一下全亮了。
等宿舍管理员拿着钥匙冲上去,门一撞开,就看见她瘫在地上,阳台门大开着,风呼呼地往里灌。韩智雅就倒在门边,胳膊上被划开一道大口子,从手腕一直裂到胳膊肘,皮肉都翻出来了,血流了一地!那血啊,不是红的,是黑红黑红的,跟墨汁一样,把她白色的睡裙都染透了!”
喇叭说得绘声绘色,手在自己胳膊上比划着那道口子的长度,但脸上还维持着诡异的笑容。
他好像在讲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可眼睛里的恐惧却藏不住,瞳孔缩成了两个小点。
这种表情和内容的反差,让旁边的人都觉得后背发毛,连带着食堂的冷气都更阴冷了。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瘦男生抖了一下,扶了扶眼镜,补充道:
“我……我听说的版本是,现场很惨,阳台的白色栏杆上都溅了血,不是喷上去的,是一道一道的,像是用带血的手抓过。地面上还有爪痕,不是人的指甲印,是在水泥地上挠出来的那种,又深又长,有三道。”
“袭击她的是什么?”
方知月追问道。
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一个戴着白色笑脸面具的怪物!”
喇叭一拍大腿,声音在安静的食堂里格外响亮,又引来一片木然的注视。
他连忙缩了下脖子,声音再次压低,凑得更近了:
“有人从楼下看见了,那东西根本不是人!瘦得跟竹竿似的,脸上就一个光溜溜的白色面具,上面用黑笔画了个笑脸。它一击得手,就直接从三楼阳台跳下去了,没走楼梯!三楼啊!跳下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动作快得跟鬼一样,一眨眼就融进树影里不见了。韩智雅当场就吓傻了,等人把她扶起来,她嘴里就一直念叨,胡言乱语,说什么‘不该哭的’、‘我错了’、‘它看见我了’、‘那个笑脸在看着我’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