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不大,很有节奏。
“咚,咚,咚。”
三声。
间隔均匀,力道一致,宛如一台冰冷精准的节拍器。
但这片被遗忘的历史废墟中,弥漫着腐朽与死寂的档案室里,这三声敲门声却似三柄烧红的巨锤,狠狠砸向三人的心脏。
李智勋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因姐姐照片燃起的希望之光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深入骨髓的恐惧。
方知月和河秀映的脸色同时变得惨白。
她们脑海不受控制地映出安瑞妍一张冰雕般精致、毫无表情的面容。
以及她手中闪烁致命寒光的银色音叉。
“咚,咚,咚。”
敲门声再度响起三下。
声响平稳,不容置疑。
它像在下达最后的通牒。
“快!藏起来!”
方知月率先反应,她猛地拉起身旁吓得六神无主的李智勋,又拽上脸色惨白的河秀映。
三人冲向档案室深处,钻入那堆积如山、由倒塌书架和散落资料构成的“废墟”之中。
他们连滚带爬,根本不顾尖锐木刺划破的皮肤。
霉烂的纸张气味混杂着陈年灰土,呛得他们喉咙发痒,无人敢发出一声咳嗽。
他们蜷缩在一排倾倒的金属书架之后,这排书架沉重地压在另一排木制书架上,勉强构成一个可供藏身的三角空间。
生锈的金属层板与腐朽的木板犬牙交错,留下几道歪歪扭扭的缝隙,成为他们窥探外界的唯一窗口。
三人将呼吸压到最低,肺部因缺氧而发出火烧火燎的抗议。
方知月的心跳声在耳膜里擂鼓,一声一声,震得她头晕目眩。
她能感觉到身侧河秀映的身体在小幅度颤抖。
她护在最里面的李智勋已抖成一团筛糠。
他怀里紧紧抱着寻获的纪念册和乐谱,那本应是希望的证物,此刻却重逾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
门外,敲门声停止。
世界重归死寂。
但这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具压迫感。
它像浓稠冰冷的胶质,糊住了他们的口鼻,灌满了整个空间。
空气凝固了,连飘浮的尘埃都悬停半空。
他们能清晰感觉到,门外站着一个人。
一个活物,与这片废墟格格不入,一个绝对秩序的化身。
那人就在那里,一门之隔。
她没有离开,亦无下一步动作,只是静静等待。
她是在享受猎物因恐惧而自我崩溃的过程吗?
还是在用这种纯粹的静默,宣告她对时间和空间的绝对掌控?
方知月透过缝隙,死死盯着那扇陈旧的木门。
门板上布满蛛网和龟裂的纹路,黄铜门把手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暗淡无光。
时间在爬行。
墙角一只受惊的耗子“吱”地叫了一声,飞快窜过一堆烂纸,声音在这片死寂里尖锐得刺耳。
李智勋被这声音吓得又是一哆嗦,牙关磕碰,发出了轻微的“咯”声。
方知月立刻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她的掌心一片冰凉潮湿,分不清是她的冷汗,还是李智勋的。
就在这片凝固的死寂快要撕裂他们理智时——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的金属与木头摩擦声。
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凝滞的空气。
三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门把手正被从外面一寸一寸地缓缓拧动。
那动作平稳得可怕,不带丝毫犹豫,不见半分急躁,充满了一种机械式的冷酷从容。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不堪重负的呻吟。
它向内开启,速度很慢,慢到足以让藏匿者的恐惧发酵至顶点。
一道灰白的光线从门缝里刺入,似一把锋利的长刀,斜斜斩开室内的昏暗,在地面上投下一道越来越宽的光带。
光带里,尘埃狂舞。
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踏了进来,鞋跟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接着是深色校裙裙摆,然后是挺得笔直的腰背。
安瑞妍那高挑冰冷、散发绝对秩序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没有立刻走进来。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门口透进来的光勾勒出她削瘦的轮廓,让她整个人罩着一层惨白的光晕,仿若一尊从永恒冰川里走出的神像。
她那狭长凤眼没有任何波澜,仿若两潭深不见底、被冰封千百年的古井,冷漠扫视着这片充满腐朽与死寂的档案室废墟。
她的视线移动非常缓慢,带着一种解剖般的精准。
目光如两把烧红的手术刀,一寸一寸地刮过那些倒塌的书架,刮过那些散落与地面融为一体的资料,刮过天花板上垂落的蛛网般电线,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属于“生者”的气息。
方知月感觉自己的皮肤被那目光刮得生疼。
她下意识地将身体缩得更紧,恨不得化作一粒尘埃融入这片废墟。
她能感到安瑞妍的目光扫过她们藏身之处的右侧,在一堆破烂卷宗上停留了两秒。
方知月的心脏在那两秒里停止跳动。
接着目光平缓移开,继续向左巡视。
这是一种酷刑。
安瑞妍清楚他们躲在里面,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一寸寸碾碎他们的心理防线。
最终,她的视线停在了三人藏身的那排书架之上。
目光没有移动,没有迟疑,就这样,钉在了那里。
她找到了。
那一刻,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李智勋几乎要昏厥过去,若不是方知月从背后用力掐住了他的胳膊,他恐怕已瘫软在地。
安瑞妍抬起她的右手。
那只戴着洁白无瑕蕾丝手套的右手,握着一柄银光闪闪的音叉。
音叉尖端在惨白光线下折射出一点锐利寒芒,如毒蛇的獠牙。
她朝着她们藏身的方向,轻轻地指了一下。
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权威。
“出来。”
她的声音平直,不容置疑。
没有起伏,没有情绪,它如一块冰砸在另一块冰上,清脆,冷硬,不给人留任何转圜余地。
那声音似在宣判。
李智勋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因姐姐照片燃起的希望之光熄灭了,被纯粹深入骨髓的恐惧取代。
他抱紧怀里的纪念册和乐谱,整个人缩得更紧了,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细微声响。
怀里的相册边角硌着他的肋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可他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只剩下灭顶的绝望。
河秀映的呼吸停滞了,她死死盯着那根指向自己的音叉,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完了。
这个念头在三人的脑中同时炸开。
然而,就在这绝望死寂中,方知月动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混杂着霉味和尘土的空气,此刻却给了她异样的镇定。
她松开捂住李智勋嘴的手,反手在他颤抖的背上用力拍了一下。
那不是安抚,更像一个命令。
然后,她死死咬着下嘴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将李智勋和河秀映更深地往身后推了推,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审判般的视线。
她从那排倒塌的书架后面,一点一点地缓缓站了起来。
她站得很直,尽管双腿仍在轻微发颤。
她拂去身上的灰尘,挺直了背脊。
她迎着安瑞妍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脸上扯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有些僵硬,有些扭曲,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桀骜。
“找我们有事吗?风纪委员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