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去看李智雅。
她不敢看。
李智雅那双充满了希望的眼睛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她用尽了自己最后一点也是全部的力气,像一只在泥潭里垂死挣扎的虫子,一点一点艰难地从那块巨大的冰冷的混凝土碎块之下爬了出来。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与碎石摩擦的剧痛,指甲在爬行中被掀开,手指被磨得血肉模糊在地上拖出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痕。
但她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她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一个疯狂而卑微的念头。
活下去。
对不起智雅。
对不起。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她爬出了那片充满了死亡与绝望的废墟。当她整个身体脱离黑暗暴露在光线下时,她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她看到了外面那片惨白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天空。
她也看到了那个正静静站在废墟之外,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冷漠地注视着她的校长。
他的身旁还站着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的看不清面容的“研究员”。
“……还有一个。”
校长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清点一批货物。
“‘幸存者偏差’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数据。”
“带她走。”
“其他的全部‘焚烧处理’。”
他的话像冰冷的宣判没有丝毫迟疑。
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研究员”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将那个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连一丝反抗力气都没有的安瑞妍从地上架了起来。她被拖着像一条死狗,离开了那片埋葬了她所有青春与美好的地狱。
在被拖走的最后一刻她不受控制地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
她看到李智雅那个她最好的朋友,正用一种充满了不解、悲伤以及深深失望的眼神看着她。李智雅没有哭也没有喊,她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曾经的光芒信任和她们之间所有美好的过往,都在那一刻碎裂成了无法拼凑的齑粉。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安瑞妍读懂了她的口型。
“骗子。”
轰隆——!
一声巨响。
一块更大的足以将一切都彻底掩埋的混凝土碎块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了她所在的位置。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清净了。
安瑞妍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爆。
她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
安瑞妍被带到了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那里面充满了病态的洁净与完美。墙壁天花板地板桌椅,一切都是纯白,白得刺眼白得令人窒息。
校长就坐在她的面前。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蔼可亲的虚假的微笑。
他给了她一个选择。
要么和那些死去的“耗材”一样被“焚烧处理”,成为一捧毫无意义的冰冷的灰烬。
要么……
成为新的“规则”。
成为“调音师”。
“你很特别,安瑞妍同学。”校长的声音温和得像一位慈父,“你在极端压力下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求生意志。这种意志是一种宝贵的力量,伊甸园需要这样的力量来维持秩序。”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
“负责抹除所有关于此事的记忆,负责‘校准’所有不和谐的‘杂音’。”
“当然这也意味着,你要永远地背负着这份充满了背叛与死亡的罪责活下去。”
他说着“罪责”脸上却带着赞许的微笑,仿佛背叛是值得嘉奖的优秀品质。
她选择了后者。
她还能怎么选?她已经用朋友的生命换来了自己苟活的机会。如果连活下去都做不到,那李智雅的死又算什么?
她那“完美理性”的人设,是她为了压抑内心那巨大的、足以将她彻底吞噬的痛苦与罪恶感,而亲手为自己筑起的一面高墙。墙的外面是冰冷无情的“规则执行者”。墙的里面是蜷缩在角落抱着双膝永远在废墟中哭泣的,那个背叛了挚友的小女孩。
……
“啊——!”
河秀映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从那段充满了血与泪的通感中挣脱了出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前的碎发早已被冷汗从里到外彻底浸透,带着令人不适的黏腻感紧紧贴在皮肤上。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心脏,那里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那不是她的痛。
那是安瑞妍的。
是那个女孩在做出选择后,日日夜夜永不停歇的自我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