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脱而出。
首先苏醒的是痛觉。
剧痛,一种足以将她灵魂都碾成粉末的剧痛。
安瑞妍(河秀映)感觉自己的躯体仿佛被无形的巨轮反复碾过,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理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骨骼碎裂的尖锐刺痛与肌肉撕开的灼热感,还有脏腑被挤压的沉闷钝痛,三者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她的意识牢牢捕获。
她试图移动,但身体被一块巨大冰冷的混凝土碎块死死钳住,那上面散发着刺鼻的石灰气味,让她动弹不得。
这块巨石如同一座小山压着她的整个后背和左腿,让她感觉自己已与这片废墟融为一体,成了一座活着的坟墓。
她渴望呼喊,喉咙里却像被灌满了滚烫的沙砾和玻璃碎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焰般的灼烧感,只能发出“嗬嗬”的充满了痛苦的濒死悲鸣。
她的眼前是一片漆黑,那是种剥夺一切感官的绝对黑暗。
唯有从头顶不知何处的缝隙里,渗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不祥之兆的惨白色天光。
这微光勉强勾勒出这片充斥着死亡与绝望的人间地狱的轮廓。
她的眼睛花费了数分钟才适应这丝光亮,光柱中无数尘埃正缓慢无声地飘浮,上演着一场送葬的沉默飞雪。
然后她看见了。
她的视线最先落向离自己最近的地方,那是一只手。
一只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从一堆碎木和砖块下探出,手指以一个反常的姿态扭曲着。
她认得那双手套,那是合唱团钢琴伴奏的手,那双手曾弹出过无数动人的乐章,此刻却僵硬冰冷再也无法触碰琴键。
视线再向远处延伸。
她看见了那些和她一样被掩埋在瓦砾之下的,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是她的同学,她的朋友,她合唱团的伙伴。
他们都死了。
那个总是为高音发愁的男高音,半个身子被断裂的舞台横梁压住,脸上还凝固着惊骇欲绝的表情。
那个总爱偷偷给她塞糖果的可爱女孩,静静躺在一块巨大的水泥板下,雪白的裙子被浸染成了暗红色。
生命以一种最廉价也最残酷的方式被收割。
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礼堂此刻只剩下死寂,以及弥漫在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与尘土混合的气味。
他们以一种最惨烈最悲壮也最不甘的方式结束了。
就在此刻,一阵极其微弱而充满了痛苦的呻吟从她身旁传来。
“瑞……瑞妍……你……还好吗?”
是李智雅。
她还活着。
这个发现宛如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安瑞妍(河秀映)麻木的神经。
安瑞妍(河秀映)艰难地转过头,脖颈转动的每一寸都牵扯着背部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看见李智雅就躺在她的身旁,相距不到半米。
她那身纯白漂亮的表演服早已被鲜血和灰尘染得面目全非。
她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也变得凌乱不堪,沾满了血污和混凝土的碎屑,那根鲜红色的发带断了一半无力地垂落在她的脸颊旁。
她那张总是带着阳光般灿烂温暖笑容的漂亮脸蛋,此刻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而她的腿……
安瑞妍(河秀映)看见一根粗壮扭曲的钢筋从混凝土碎块里穿刺出来,上面带着倒刺,死死地贯穿了李智雅的小腿将她牢牢钉在了这片充满了死亡与绝望的废墟之上。
殷红的血液正从伤口处不断渗出,将她身下的瓦砾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色。
“我……我没事……”
安瑞言(河秀映)耗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字眼。
她想爬过去,想帮助她,想把那根该死的钢筋从她的腿上拔出来。
可她做不到。
她试着动了一下右臂,那是她唯一能轻微活动的肢体,可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背后的剧痛险些令她再度昏厥。
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好了……”
李智雅听到她的回答,脸上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却又充满了欣慰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朵在废墟之上顽强绽放的脆弱的白色小花。
“我还以为……以为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要停下来喘息很久。
“……瑞妍……你听……外面……好像……有声音……”
她侧着头努力想捕捉废墟之外的动静。
“……是……救援……对不对?”
她眼中熄灭的光因为这个猜测重新燃起了一点点。
“……我们……会得救的……对不对?”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弱,她那双明亮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眼睛里光芒正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安瑞妍(河-秀映)没有回答。
她只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任由温热的咸涩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划出两道肮脏的痕迹。
她知道。
她知道不会有救援。
校长的声音冰冷地在她的脑海中回响。
“进度不能延误。”
“至于这些……耗材……反正要多少有多少。”
她们已经被放弃了。
她们只是被“处理”掉的“耗材”。
李智雅的希望像一把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心脏。
告诉她真相吗?
告诉她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被抛弃的棋子,我们的生命在那些人眼里一文不值我们只是实验数据的一部分?
她做不到。
她无法亲手掐灭挚友眼中那最后一丝光芒。
就在这时她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块混凝土碎块似乎松动了一下。
头顶传来一阵细微的碎石滚落声,那块压住她的巨石因为下方另一块碎石的移位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倾斜。
压在她背上的力道减轻了,她感觉自己的左腿似乎能从石块下抽动了。
她离出口更近。
只要她能再用一点力气,只要她能再往前爬一点点……
她或许能活下去。
一个恐怖的充满了自私与求生欲望的念头,像一株从地狱深处生长出来的剧毒藤蔓疯狂地缠绕着她的心脏。
活下去。
这个念头是如此原始如此强大,它压倒了疼痛压倒了悲伤压倒了绝望。
它像一头野兽在她的脑海里咆哮。
她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还在用充满了希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李智雅。
李智雅的呼吸已经变得非常微弱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只有那双眼睛还固执地望着她等待着一个肯定的回答。
她又看了看头顶那片代表着“生”的希望的微弱的光。
那光虽然惨白却无比诱人。
光的外面有空气有天空有未来。
而这里只有死亡。
留在原地是和李智雅一起作为“耗材”被清扫。
爬出去或许有一线生机。
“瑞妍……”
李智雅的声音已经轻得像一阵风。
“等我们出去了……甜品店的约定……还算数,对吗?”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安瑞妍(河秀映)的心脏被狠狠地攥紧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李智雅灿烂的笑脸,闪过她们勾着小指的约定,闪过她们在舞台上交织的歌声。
然后这一切都被那句冰冷的“耗-材”所覆盖。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要像垃圾一样被处理?
凭什么我们的约定我们的未来要被那些人肆意践踏?
不。
我不要死在这里。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去问问他们凭什么!
这股由不甘和求生欲混合而成的力量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动力。
她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