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面,充满了精确计算的、属于偶像剧海报的完美构图,却又透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非人的冰冷。
那不是一个吻。
那是一个关于“吻”的、被精心排练过的舞台剧。
方知月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在两人嘴唇相接的那个瞬间,他们紧绷的下颚线,以及李彩琳那微微颤抖的、并非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极力维持姿态而泄露出的睫毛。
他们的身体贴合得天衣无缝,但那是一种属于人体模型的、没有温度的贴合。没有欲望,没有激情,只有对某个无形“剧本”的、绝对的服从。
“他们在……扮演‘恋人’。”
河秀映的声音在方知月身旁响起,很轻,像一阵风,却带着一种能看透表象的冰冷。
“在‘微笑假面’消失后,‘完美情侣’的人设场域也随之崩溃了。现在,他们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重温那种被允许的、安全的‘亲密’。”
方知月皱起了眉。
这算哪门子的和平日常?
这分明是一种更加扭曲的、深入骨髓的病态。
在这里,连最基本的情感表达,都成了一种需要被小心翼翼模仿和表演的仪式。
她不想打扰这场诡异的仪式。
她拉了拉河秀映的衣角,用眼神示意,绕开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充满了虚假浪漫气息的小花园,从另一条更阴暗的、紧贴着体育馆外墙的小路走去。
这条路更窄,光线也更差。
高大的体育馆墙壁,在惨白的月光下,投下巨大的、如同断头台般的阴影,将她们的身影彻底吞噬。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裂缝里长满了顽强的、黑绿色的苔藓,踩上去,有一种湿滑的、令人不适的触感。
空气中,那股属于夜晚的清冷,被体育馆内部散发出的、一股混合着汗水、消毒水和老旧橡胶的、更加浓郁的气味所取代。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就在她们即将绕过体育馆,走到通往宿舍楼的大路上时,一阵压抑的、充满了痛苦的闷哼声,突兀地,从体育馆后方,那个堆满了废弃运动器材的角落里,传了过来。
紧接着,是拳头击打在肉体上时,发出的、沉闷的“砰砰”声。
以及,几声刻意压低了的、充满了恶意与兴奋的哄笑。
方知月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那双因为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搏杀而变得异常敏锐的耳朵,清晰地捕捉到了每一个声音的细节。
她甚至能从那沉闷的击打声中,分辨出施暴者与受害者之间,那不对等的、充满了碾压意味的力量差距。
她转过头,和同样停下了脚步的河秀映,对视了一眼。
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两人默契地,放轻了脚步,像两只在黑夜中捕食的猫,悄无声息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潜行了过去。
体育馆的后墙,有一个因为年久失修而破损的通风口,位置很低,刚好在一人高的位置。
方知月小心地,探出半个头,从通风口那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后面,向内窥探。
里面的景象,让她早已见惯了血腥与死亡的眼眸,都猛地收缩了一下。
角落里,昏暗的应急灯,散发着病态的绿光。
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瘦小男生,正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
他的校服,早已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脸上,身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青和被鞋底踩出的、肮脏的脚印。
而他的周围,围着三四个同样穿着校服的男生。
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留着一头嚣张的黄色短发,正是隔壁班级出了名的恶霸,金泰佑。
他正一脚,一脚地,用一种充满了节奏感的、仿佛在进行某种表演的姿态,狠狠地踹在那个蜷缩在地上的男生的身上。
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充满了残忍与快意的笑容。
那不是“微笑假面”那种虚假的、标准化的笑容。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加掩饰的,纯粹的恶意。
他身旁的几个跟班,则像一群看戏的观众,一边发出幸灾乐祸的哄笑,一边用手机,将这充满了暴力与屈辱的一幕,录制下来。
但,真正让方知月感到心悸的,不是这场单方面的施暴。
而是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受害者。
他叫安民俊,是隔壁班里出了名的书呆子,性格懦弱,总是被欺负。
但此刻,他的脸上,虽然充满了痛苦,却没有任何的求饶和反抗。
他只是,死死地咬着牙,用一种近乎于麻木的、充满了自虐意味的眼神,承受着这一切。
仿佛,这场暴行,对他而言,不是折磨。
而是一种……
他渴望已久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