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的闹剧

此时，因着宴会的开始，百花园正殿的十二扇朱漆雕花门尽数敞开了。春日的暖阳斜斜切进青玉砖面，却照不散冰裂纹香炉里袅袅升起的沉水香。江梧懒懒的斜倚在缠枝牡丹纹宝座上，指尖轻柔的抚过羊脂玉如意细密的纹路，目光掠过阶下十五张如花笑靥，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这芍药膏子是我最近新得来的，最是养手，也实在好用，姐姐要不要试试？”谢家嫡女谢明蓁将鎏金掐丝珐琅盒推向对面的王清蕙，银线绣的云雁纹广袖扫过案几上堆叠的蝶形茶点，袖口缀着的米珠在光影里碎成星星点点的寒芒。她今日特意选了天水碧襦裙，发间垂落的珍珠流苏随动作轻晃，恰似春水漫过新柳，绝对能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王清蕙抿嘴一笑，露出颊边两颗甜甜的酒窝：“妹妹的胭脂色石榴裙才叫人移不开眼呢~！”语调甜腻腻的，仿佛是真心的在夸赞一般。

少女的纤纤玉指捏起银匙，却在触到香膏时突然顿住，“呀――！这味道，倒让我想起东市卖的安息香呢——”说话的尾音被她故意拖得绵长，暗指谢家商贾发家的旧事，嘲讽意味十足。

殿角金丝笼里的画眉突然扑棱翅膀，惊得周家姑娘腕间的翡翠镯子撞上青瓷茶盏。她慌忙用帕子去掩泼出的茶汤，绣着金线缠枝莲的袖口已洇开深色水痕。

“哎呦，这手上戴着的，莫不是孔雀蓝的蜀锦？”崔令仪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子，但语气十分肯定，显然已经是认定了事实。她用青瓷盖碗遮住唇角冷笑，“如此这般……倒是衬得周妹妹愈发活泼了呢。”

江梧指尖的玉如意在案几上百无聊赖的轻轻一磕，满殿珠翠霎时噤声。鎏金香炉腾起的烟霭里，她看着阶下少女们重新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自家儿子送来的白孔雀——那些矜持收拢的尾羽下，藏着多少蠢动的翎毛。

“听闻崔姐姐上月得了焦尾琴？”周月容忽然开口，声音温温柔柔的，粉腮还沾着方才慌乱时蹭上的胭脂，天真烂漫的音调，却是讲着暗示意味十足的话：“倒叫我想起《风入松》的第三叠……”

话音未落，王清蕙已抚着腕间羊脂玉镯轻笑：“上月十五在慈恩寺，我见着位抚《幽兰》的娘子，那指法……”她偏头望向谢明蓁发间的钩丝金凤钗，“倒与谢姐姐前年花朝节献艺时相似得紧。”

穿堂风卷着杏花瓣扑进殿来，谢明蓁广袖下的手指蓦地收紧，指节在薄纱下泛出青白。她分明记得那年王清蕙因风寒缺席花朝宴，此刻却要笑吟吟应道：“妹妹说笑了，我这点微末技艺……”，话音未落，崔令仪忽然起身去接飘落的杏花，月白披帛扫过王清蕙案前的青玉砚台，几点墨汁正溅在谢明蓁的裙裾上。

江梧处在上席，漠不关心的欣赏着这一番暗中的闹剧，复又垂眸，看着青玉砖上斑驳的日影，心中顿觉无聊至极。忽的，殿内远远的传来檐角的铁马叮咚声。阶下十五位贵女已如春水漫过卵石般换了位置：周月容在帮谢明蓁擦拭污渍，王清蕙正将新沏的蒙顶甘露递给崔令仪，方才剑拔弩张的对话仿佛只是春日里一阵转瞬即逝的穿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