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暴雨砸在便利店门口，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她就这么抱着画板撞了进来，发梢上的水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浅灰色的裙摆被雨水洇出深色的印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脑子一热就递了条毛巾过去。她抬起头的时候，睫毛上还挂着雨珠，眨了一下，像是随时要振翅飞走的小蝶。
“能借地方躲雨吗？”她的指尖轻轻卷着毛巾边缘，声音轻得像是落在青石板上的雨滴，细碎又柔软。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常常隔着柜台聊天。她总是穿着素色的棉麻裙子，说调色盘里的颜色已经够绚烂了，不需要再往衣服上添什么花样。我记得她说起莫奈的睡莲时，眼睛亮得像是把整个春天揉碎了放进瞳孔里，一句句温柔的话像春风一样掠过我的耳朵。
初雪那天，她拉着我的手进了画室。调色刀在画布上刮出细碎的声响，钴蓝和钛白在她手里慢慢融成了苍茫的雪山。“这是我家乡的雾岛。”她忽然握住我沾满颜料的手，手指冰凉却带着些许坚定，“你看，雪落在松针上的样子，像不像你给我留的关东煮？”
画室里弥漫着颜料的味道，我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嘴唇轻轻碰触时，她颈间的银链映着暖黄的灯光晃出细碎的光斑。窗外的雪粒子扑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灯光把两个人的影子叠成一幅未完成的画，朦胧又温暖。
变故是在春分那天悄然而至的。我无意间在她的画稿里翻出了一张病历单，日期停留在三年前。她支吾着说自己要去北京看展，却被我在机场撞见她往行李箱里塞化疗药物的身影。
“阿砚，”她别过脸去，发丝被风撩起又落回肩头，像是试图遮掩些什么，“我怕你看见我掉头发的样子。”
我伸手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腕，感受到腕骨突兀的棱角，心里一阵刺痛。那些零碎的记忆瞬间涌上来——她总说冷，总是在午后偷偷吃止痛片，总是在画雾岛时忽然走神。原来她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早就在无声中埋下了伏笔。
她还是走了。临走前留下了一幅未署名的画，放在便利店里，像是最后的一声告别。画中是两个女孩在雾岛追逐着樱花跑，其中一个的轮廓渐渐淡成了雾色。我抱着画在暴雨里狂奔，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冲刷着颜料在画布上蜿蜒流淌，像是一条蜿蜒不息的河，诉说着我们早已注定的离散。
今年春天，我去了雾岛。漫山的樱花如同粉色的云雾，飘荡在空气里，山脚下的诊疗所里，护士告诉我，沈小姐在最后那段日子里，总是画一个穿着红围裙的姑娘。我从口袋里摸出她送我的调色刀，刀柄内侧刻着极小的字：“愿你永远在晴天收伞”。那句话像是她的语气，轻柔却又藏着深意。
山风卷着花瓣从我的肩头掠过，恍惚间，我又看见那个穿着素裙的女孩站在樱花树下，发梢别着半朵残花。她朝我微微一笑，唇形像是未说出口的“再见”。然后，她的身影渐渐溶入漫天粉白的樱花中，就像她从未真正离开过我的四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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