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第一场雪落下,覆盖了京城的琉璃瓦与镇国公府的重檐。
年关将近,节日的喜庆气氛冲淡了些许府中的凝滞,但那份因赐婚而起的暗涌始终存在。
年宴前,太子宇文瑾派人送来了一份年礼,除了惯例的宫中赏赐,还有一盒品相极佳的玄铁,并附有一张素笺,上面只有一行挺拔的字:“闻大小姐善兵刃,此铁或可堪用。”
这份礼物,既符合太子身份,又透着一丝对阿姊性情的了解与……近乎示好的意味。
府中众人反应各异。父亲沉吟不语,母亲面露忧色,大哥则哼了一声,嘟囔着“黄鼠狼给鸡拜年”。
阿姊收到礼物时,只是打开看了一眼,便命人收入库房,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夜深人静,我才发现,那盒玄铁被悄悄搬进了她的书房。
除夕守岁,一家人围炉夜话,刻意回避着那个即将到来的话题,只说些家常趣事。窗外雪花纷飞,爆竹声声,府内暖意融融,却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离别愁绪萦绕其间。
阿姊坐在祖母身边,安静地剥着松子,偶尔抬眼看看我们,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属于姜瑶而非未来太子妃的团圆时刻,深深烙印在心底。
开春后,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礼部开始正式介入,婚仪的流程、规制、宾客名单一一确认。镇国公府彻底进入了一种被外部力量推动着的、高速运转的状态。
阿姊的嫁衣终于制成,她试穿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墨蓝色的底色上,金线绣出的凤凰展翅欲飞,华美庄重,衬得她肤白如雪,容色惊人。可她站在那里,眉宇间的清冷与锐利,却让那身象征尊荣的嫁衣,莫名透出一股征战沙场般的肃杀之气。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久久不语,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尚可。”
我知道,她看的不是嫁衣美不美,而是这身衣服能否成为她在东宫立足的铠甲之一。
距离婚期只剩月余,一种无形的倒计时压力笼罩着全府。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片忙乱与压抑之中,一个午后,阿姊却突然来到我的院子,邀我出府一趟。
“去哪里?”我有些惊讶。
她换上寻常的墨蓝色劲装,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语气平静:“去城西校场。”
我瞬间明白了。那里是京营驻扎之地,也是她自幼跟随母亲习武、纵横驰骋的地方。她是在向这片承载了她太多记忆与热血的天地,做一场无声的告别。
我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了青鸢,骑马悄然出府。
春风拂面,已带暖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城西校场依旧黄沙扑面,号角声声。我们勒马立于场边的高坡上,看着底下士兵们操练,旌旗招展,杀声震天。
阿姊久久凝望着那片熟悉的景象,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在这里摔打、成长、梦想着如同父母一般建功立业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一抖缰绳,调转马头。
“走吧。”她说,声音被风吹散,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怅然,随即又被惯有的冷静取代。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向归途。
我知道,这一次离开,她再回来,便不再是那个可以纵马校场的镇国公府大小姐姜瑶了。
镇国公府的春天,就在这片沉寂、忙碌与无声的告别中,一步步走向那个注定要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