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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第一次见到裴砚笙,是在他六岁那年的夏天午后。
老巷子里的蝉鸣聒噪,空气里飘着隔壁阿婆熬中药的微苦味道。
他正蹲在家门口的水泥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戳着搬家时散落的纸箱。
一个清脆得像风铃的声音突然响起。
裴砚笙喂!你在干嘛呀?
他抬起头,逆着刺眼的阳光,看见一个扎着两个乱糟糟冲天辫、穿着大红色小裙子的小女孩,正蹲在他家院墙根下,伸着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逗弄着一只蜷缩在阴影里的流浪小花猫。
阳光跳跃在她红裙子上,像一团跳动的、生机勃勃的火焰。
她似乎不怕生,转过头,扬起一张沾了点灰却笑容灿烂的小脸,眼睛亮得像玻璃珠子。
裴砚笙我叫裴砚笙!以后就是你的邻居啦!
她大声宣布着,带着初来乍到的兴奋。
小手还得意地晃了晃手里一串用彩色贝壳和玻璃珠串成的风铃。
一阵穿堂风吹过老巷,贝壳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响声,瞬间盖过了恼人的蝉鸣。
从此,这条陈旧却充满烟火气的巷子里,就总是回荡着她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的声音,像一串永不停歇的活体风铃:“严浩翔!我的风筝挂树上了!帮我拿一下!”“严浩翔!快出来!我妈今天做了超好吃的红烧肉!”“严浩翔!你看我捡的石头漂不漂亮?”……
那串贝壳风铃,也挂在了她新房间的窗棂上,风一过,叮当声便成了巷子背景音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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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习惯了她的吵闹,习惯了当她的“跟班”和“救援队”,却也见过她安静下来,甚至脆弱的样子。
有一次,大概是她刚转学来不久,被巷子另一头几个大点的孩子欺负了,抢走了她宝贝的蝴蝶发卡。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咋呼着跑回家告状,而是偷偷躲进了我家院子那棵老槐树后面,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我找到她时,她的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哭声,只有压抑的、细小的抽噎声。
那无声的委屈比嚎啕大哭更让人难受。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她面前,最后跑回自己房间,把藏在铁皮小盒里攒了很久的、准备买新变形金刚的零花钱——一把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全都掏了出来,一股脑塞到她冰凉的小手里。
严浩翔别哭了…都给你…买糖吃。
我笨拙地安慰着,声音干巴巴的。
她却突然抬起头,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小兔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没有看手里的钱,反而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问。
裴砚笙严浩翔…你说…你说我以后会当大明星吗?像电视里那样…闪闪发光的?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种近乎天真的渴望。
巷口的风适时地掠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
她家窗口那串贝壳风铃也跟着“叮铃”摇晃起来,声音清脆悠扬。
我看着她眼底那簇即使被泪水浸泡也未曾熄灭的光,莫名地感到一种责任。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
严浩翔会的!【你很厉害的!】一定会的!
那一刻,我无比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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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意识到那份懵懂感情变质的,大概是在她十三岁那年,第一次离开家去北京拍戏的时候。
消息来得很突然。
巷口停着一辆陌生的面包车,她妈妈正把行李往后备箱塞。
她穿着一条崭新的、还是红色的连衣裙,站在车边,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上的石子,没了往日的活泼。
老邻居们围在旁边说着告别和祝福的话。我躲在巷子拐角的阴影里,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手心全是汗。
眼看她就要拉开车门上车了,一股巨大的冲动驱使着我,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在她惊愕的目光中,把手里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怀里。
严浩翔这个…给你!
我的声音因为跑得太急而有些喘。
她低头一看,是一串崭新的贝壳风铃。
贝壳更大,颜色更鲜艳,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下面还缀着几个小巧的银色铃铛。
这是我偷偷攒了整整三个月零花钱,跑了好几家精品店才挑中的,本来想挂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她捧着风铃,眼圈瞬间就红了,鼻音浓重。
裴砚笙严浩翔…你…你要好好练rap啊!等我回来听!
她努力想笑,声音却带了哽咽。
车子启动了,缓缓驶出狭窄的巷子。我站在原地,看着车尾消失在巷口,手里空空如也,心里也像被挖空了一块。
耳边只剩下老巷子惯常的嘈杂声,却唯独少了那串熟悉的、属于她的贝壳风铃的叮当声。
风卷起尘土,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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