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石膏像在夕阳下投出斜长的影子,周裴咬着铅笔头,目光越过画布边缘,落在教室后排那个永远挺直的背影上。沈淮的校服第二颗纽扣永远松着,露出少年清瘦的锁骨,像他笔下未完成的素描,总差那么一道柔和的阴影。
“周裴,又走神?”老陈的粉笔头精准砸中他后脑勺,周围响起压抑的笑声。他手忙脚乱扶住歪倒的画架,调色盘里的钴蓝混着钛白,在画布洇开一片混沌的灰,像极了他每次见到沈淮时紊乱的心跳。
晚自习结束时暴雨突至,周裴攥着速写本蹲在教学楼檐下,看沈淮抱着竞赛题集冲进雨幕。鬼使神差地,他抓起书包顶在头上追了出去:“沈淮!等等——”
便利店暖黄的灯光里,两人并排坐着喝关东煮。沈淮的睫毛上还沾着雨珠,把数学卷子铺在膝盖上,红笔在傅立叶级数公式间游走。周裴盯着他指节分明的手,忽然想起上周帮他画黑板报时,这人用尺规画坐标系的样子,连手腕翻转的弧度都像几何图形般精确。
“你的画...”沈淮忽然开口,笔尖停在积分符号上,“上次艺术节那幅《晨昏线》,是不是画的我们教室?”
周裴的耳朵瞬间烧起来。那幅画里,晨光从左侧窗棂斜切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明暗交界线,右角阴影里藏着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是某天沈淮塞给他的零食,包装纸还夹在他的素描本里。
“其实我...”他忽然抓住对方手腕,速写本从膝头滑落,几十张速写倾泻而出。有沈淮低头改题时的侧影,有他在操场逆光跑步的剪影,甚至有那次发烧时,趴在医务室桌上的睡颜,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像振翅欲飞的蝶。
沈淮的瞳孔剧烈收缩,红笔在试卷上晕开一团墨渍。雨声在玻璃上砸出密集的鼓点,便利店员在远处整理货架,货架上的荧光糖纸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斑,落在周裴颤抖的指尖上。
“我知道你要去北京念物理系。”周裴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水浸过的画纸,皱巴巴却异常清晰,“但我想让你知道,在我画里,你比莫奈的睡莲更难调色,比达芬奇的手稿更值得反复描摹。”
沈淮忽然放下笔,手指抚过某张速写里自己握着保温杯的手。杯身上有周裴用丙烯颜料偷偷画的小太阳,当时他说“理科生要多晒晒太阳”,这人耳尖发红的样子,此刻正鲜活地复刻在暴雨倾盆的夜里。
“周裴。”沈淮叫他名字时,喉结在潮湿的空气里滚动,像数轴上某个等待被定义的动点,“其实我早就解过这道题。”
他从书包夹层抽出一张纸,展开来竟是周裴上周忘在画室的色彩静物草图。苹果的投影被精确计算成37.5度角,衬布的褶皱里藏着用铅笔写的微积分公式,在钴蓝色衬布的阴影区域,赫然写着:∫(0到π/2)sinx dx = 1,而积分曲线的形状,竟与周裴画中苹果的轮廓完全重合。
雨声渐歇,便利店的电子钟跳向零点。周裴忽然笑起来,抓起沈淮的红笔,在那串公式旁边画了颗歪歪扭扭的爱心,又用指尖蘸着关东煮的汤汁,在两人相触的手背上点出一片星空:“所以这算是...你给我的解?”
沈淮低头凝视那些逐渐干涸的水痕,忽然握住他沾着颜料的手,在速写本空白页上写下一串坐标。周裴认出那是他们学校的经纬度,而纵坐标后面跟着的,是他校考准考证上的编号。
“当光线穿过三棱镜会分解成七彩光谱,”沈淮的声音轻得像调色刀刮过画布,“而我在你这里,找到了所有公式之外的答案。”
窗外,雨过天晴的夜空升起半轮月亮,像周裴画布上永远留待完善的高光。他看着沈淮耳尖未褪的红,忽然觉得那些曾以为跨不过的文理鸿沟,此刻都化作了调色盘上的三原色,在彼此交叠的掌心,晕染出最温柔的莫兰迪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