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敲打着高三(6)班的窗户，晚自习结束后的教室只剩下苏新皓一个人。台灯的光圈笼罩着他面前那张数学试卷——满分，但他仍然用橡皮擦反复蹭着最后一道大题的步骤。
橡皮碎屑在灯光下像雪花般飘落，蹭破的纸面已经隐约透出下一张试卷的蓝色格子。苏新皓的指甲无意识抠着自动铅笔的笔帽，金属表面留下几道新鲜的划痕。
"还没走？"
左航的声音从后门传来，苏新皓的橡皮在纸上划出一道裂痕。他抬头时左航已经走到第三排过道，校服外套肩头洇着深色的雨渍。
"忘拿东西。"左航晃了晃手里的充电器，水珠从发梢滴到地砖上。他目光扫过苏新皓面前狼藉的试卷，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苏新皓突然把橡皮砸进笔盒。"看够了吗？"
塑料笔盒撞上铁质课桌的声响被雨声吞没。左航站在原地，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神。他转身时书包带钩住了前排的椅子，一本《奥数精编》从夹层滑落在地。
书页摊开露出扉页的便签纸，苏新皓看清上面字迹的瞬间瞳孔骤缩。那是他母亲的笔迹：「左航同学，新皓的薄弱环节已列在背面，望指点」。
左航弯腰的动作僵在半空。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打湿了便签纸边缘的钢笔字。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苏新皓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每周六你去图书馆，其实是去给我妈当家庭教师？"
"去年十月。"左航的指甲掐进掌心，"你妈说...说你不好意思问我。"
玻璃窗映出苏新皓扭曲的倒影。他抓起那本书摔向墙壁，装订线崩开的瞬间，一张揉皱的纸从书页里飘落。
国家奥数竞赛集训队的烫金通知书在两人之间缓缓展开，左航的名字后面跟着手写的「自愿放弃」。苏新皓盯着那个参赛编号——正是他落选时抽到的替补顺序。
"解释。"苏新皓的指甲陷进通知书，"你放弃的是我的替补资格？"
左航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他伸手去够通知书时，苏新皓猛地撞开课桌。储物盒翻倒的巨响中，几个白色药瓶滚到两人脚边。
盐酸帕罗西汀。艾司唑仑。左航扑过去时已经来不及，苏新皓拧开了贴着医院标签的药瓶，倒出三颗橙黄色药片。
"抗焦虑药物？"苏新皓的冷笑卡在喉咙——左航挽起的袖口下，静脉处有密集的针眼。
窗外的闪电照亮病历本扉页：神经性厌食症合并焦虑障碍，病程两年。左航慢慢松开攥着病历的手，"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在课上睡觉了。"
苏新皓后退时撞翻了台灯。倾斜的光柱里，左航捡起通知书抚平折痕："替补资格保留到上周，我一直在等..."
"闭嘴！"苏新皓的拳头砸在课桌上，震飞了散落的药片。他抓起书包冲向后门，却在走廊里被左航拽住手腕。
雨水顺着两人的校服滴成一片。左航的声音混着雨声砸下来："你以为我不想光明正大地赢你一次？可每次我稍微领先，你就要多吞两片安眠药！"
苏新皓的挣扎突然停止。他想起上周在自己抽屉里发现的空药板，母亲说是维生素左航松开手，露出腕内侧的疤痕："去年市统考，你发烧到39度还要坚持考试。我在隔壁输液室听着你咳嗽，最后三道大题故意没写。"
值班室的应急灯在走廊尽头闪烁，照亮苏新皓颤抖的指尖。他想起那些被自己扔掉的年级排名表，想起母亲偷偷塞给左航的笔记，想起每次考试前左航桌上多出来的矿泉水——瓶盖总是提前拧松的。
"为什么..."苏新皓的质问被雷声碾碎。左航弯腰捡起滚到走廊尽头的药瓶，塑料瓶身在积水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张极没告诉你？"左航拧紧瓶盖的咔嗒格外清晰，"高一那次你急性肠胃炎，是我背你去医院的。"
苏新皓的瞳孔微微扩大。他记得那天自己在医务室醒来时，左航的校服外套盖在他身上，而对方只穿着短袖站在初春的寒风里。
雨幕中传来教学区锁门的铃声。左航把药瓶塞回书包，转身时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苏新皓突然冲过去拽住他的书包带，一叠医院收据从侧袋飘落。
最上面那张显示着昨天的日期，诊疗项目栏印着"营养静脉注射"。
"所以今天..."苏新皓的声音哽住了。他想起下午体育课左航反常的缺席，想起自己还嘲笑过他装病。
左航轻轻抽回书包带："你抽屉里有我整理的竞赛笔记，这次..."他的尾音消散在雨声里，但苏新皓看清了他的口型——"别放弃"。
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中，苏新皓摸到左航冰凉的手指，触到虎口处因长期握笔留下的茧。这个认知让他心脏刺痛——他曾经以为那是打球磨出来的。
"左航..."苏新皓的指尖碰到对方腕上的疤痕，却被突然亮起的灯光打断。值班老师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来，两人同时松手后退。
"还不回宿舍？"老师的呵斥声中，左航已经退到楼梯转角。他最后看了眼苏新皓，转身时雨幕吞没了他的背影。
苏新皓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药瓶冰凉的触感。他弯腰捡起地上湿透的医院收据，透过模糊的墨迹辨认出"神经内科复诊"的字样。
雨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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