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穿过一片金黄的麦田,阳光透过车窗洒在阮语的膝盖上。她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里的那本《建筑的沉默语言》。三天前周暮沉发来的短信还躺在手机里:"父亲情况稳定了,但坚持要见你。如果你还愿意来..."
"下一站,青川。"列车广播响起,阮语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整理了一下衣领,确认给周父买的营养品还在手提袋里。
站台上,周暮沉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似乎刚剪过,显得格外清爽。他接过阮语的行李,嘴角微微上扬:"路上顺利吗?"
"嗯。"阮语点头,突然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叔叔好些了吗?"
"好多了,就是一直念叨着想见你。"周暮沉领着她走向停车场,"很奇怪,他平时不爱见生人的。"
一辆老旧的银色轿车停在角落,车身有几处明显的刮痕。周暮沉有些窘迫地打开车门:"我父亲的车,有些年头了。"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和皮革混合的气息。阮语系好安全带,注意到后座上散落着几本建筑杂志和一卷图纸。周暮沉发动车子,驶出车站。
青川镇比阮语想象中要繁华些,主干道两旁是整齐的商铺,远处能看到几栋新建的高层住宅。周暮沉熟练地拐进一条小路,两旁的行道树投下斑驳的阴影。
"我家在老钢厂家属区,条件比较简陋。"周暮沉提前打预防针,"如果你住不惯,镇上有家不错的宾馆..."
"没关系。"阮语打断他,"我很期待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周暮沉侧头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车子驶入一片红砖楼房组成的社区,楼体表面爬满了常春藤,有些窗户还保留着老式的铁栅栏。几个老人坐在树荫下下棋,看到周暮沉的车,纷纷挥手示意。
"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叔阿姨。"周暮沉解释道,语气中带着阮语从未听过的柔软。
青川第二医院的白色大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周暮沉带着阮语穿过长长的走廊,消毒水的气味越来越浓。在315病房门前,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
"爸,我们来了。"
病床上坐着一位瘦削的老人,灰白的头发倔强地支棱着,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般深刻。看到阮语,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这就是阮丫头?"老人的声音沙哑但洪亮,"比照片上还俊!"
阮语惊讶地看向周暮沉,后者尴尬地咳嗽一声:"我爸翻过我手机。"
"臭小子藏着掖着,当我不知道?"周父哈哈大笑,牵动了手背上的输液管,疼得龇牙咧嘴,"丫头,过来坐。暮沉,去洗点水果。"
周暮沉无奈地拿起床头的水果篮离开。阮语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发现周父正仔细打量着她,目光锐利得不像病人。
"暮沉妈妈走后,他很少带朋友回家。"周父突然说,"更别说姑娘了。"
阮语耳根发热:"叔叔,我们只是..."
"我知道,朋友嘛。"周父狡黠地眨眨眼,随即表情严肃起来,"丫头,我这儿子倔得很,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小时候为了学画画,大冬天站在少年宫窗外偷听,冻得手脚生疮都不肯走..."
阮语听着老人讲述周暮沉的童年,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瘦弱却固执的男孩形象。周父说到激动处,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阮语连忙扶他喝水。
"老了,不中用了。"周父喘息着,指向床头柜,"丫头,帮我把抽屉里的药拿来。"
阮语拉开抽屉,在一堆药盒下面发现了一个泛黄的文件夹。她刚要拿起,周父突然变了脸色:"不是那个!左边的小瓶子..."
阮语赶紧找出药瓶递给老人,余光却瞥见文件夹上隐约可见"青川钢铁厂1998年事故调查报告"的字样。周父迅速关上抽屉,吞下药片,脸色渐渐恢复。
周暮沉端着洗好的水果回来,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变化:"爸,你又跟人讲我小时候的糗事了?"
"怎么,怕阮丫头嫌弃你?"周父恢复了调侃的语气,但眼神仍不时瞟向抽屉。
探望时间结束,护士来催促访客离开。周父突然抓住阮语的手:"丫头,明天还来吗?暮沉要去看他老师,你陪我这老头子说说话?"
阮语点头答应,老人这才满意地松开手。
走出医院,周暮沉长舒一口气:"我爸很喜欢你。他平时...不太这样的。"
"他很可爱。"阮语微笑,犹豫了一下,"你父亲以前在钢厂出过事故?"
周暮沉的脚步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他提到了一点。"阮语没有提及那份文件,"似乎对他影响很大。"
"九八年的事。"周暮沉的声音低沉下来,"炼钢车间管道爆裂,我父亲和另外两个工人严重烧伤。厂里说是操作失误,只给了很少的赔偿。"
他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的烟囱:"那之后我父亲身体就一直不好,妈妈为了医药费打了三份工...后来积劳成疾,在我大学那年走了。"
阮语的心揪紧了。她轻轻握住周暮沉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茧和轻微的颤抖。
"我带你去个地方。"周暮沉突然说。
青川镇图书馆是一栋六十年代的老建筑,红砖外墙爬满了爬山虎,门廊的立柱有些斑驳,但整体结构依然坚固大气。门口贴着大大的"危房拆迁"通知。
"这是我最早接触的建筑。"周暮沉抚摸着门廊的雕花,"小时候每天放学都来这里看书,梦想有一天能设计这样的房子。"
阮语仰头看着建筑精美的檐角:"为什么要拆?看起来还很结实。"
"镇政府说结构老化,要建新的综合体。"周暮沉冷笑,"其实就是张维的公司中标了重建项目。"
"张维?他业务都扩展到这种小镇了?"
"他现在专攻这类'文化振兴'项目,拿政府补贴。"周暮沉推开图书馆吱呀作响的大门,"实际上就是把老建筑全推倒,建千篇一律的商业盒子。"
图书馆内部比外观更加令人惊叹。高耸的书架排列成放射状,中央是一个圆形的阅览区,阳光透过高处的彩色玻璃窗洒落,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几位老人和小孩安静地阅读,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拆除毫不在意。
"这里藏书超过十万册,很多是绝版。"周暮沉低声说,"按规划,新馆只会保留不到三分之一。"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书架后走出,看到周暮沉,脸上绽放出笑容:"暮沉!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老师。"周暮沉恭敬地鞠躬,"昨天刚到。这是我朋友阮语,出版社编辑。阮语,这是我高中班主任李老师,现在负责图书馆工作。"
李老师热情地与阮语握手:"暮沉小时候在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次关门了都没发现,被锁在里面过夜!"
周暮沉耳根发红:"李老师,关于拆迁的事..."
老人叹了口气:"下个月就要清空了。我们正在整理要保留的书目,但标准..."他摇摇头,"基本只留近十年出版的。"
"我能看看吗?"阮语突然问,"那些要被处理的书。"
李老师带他们来到地下室,成堆的旧书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阮语的专业本能被唤醒,她小心地翻检着,不时发出惊叹。
"这本五十年代的诗集市面上几乎绝迹了...还有这套地方志,是研究青川历史的一手资料!"她抬头看向周暮沉,"这些真的要当废纸处理?"
周暮沉和李老师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就在这时,阮语从一堆旧书中抽出一本厚重的《华东建筑年鉴1995》,封面已经有些脱落。她随手翻开,突然僵住了。
"怎么了?"周暮沉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