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

省档案馆的清晨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阮语站在档案室门口，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李老师给她的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发出的咔哒声，在她耳中如同惊雷。

"儿童活动中心...98年安全事故..."她小声默念着要找的分类号，在密集架间穿行。晨光透过高窗，在灰蓝色的档案盒上投下斑驳光影。

C区23架5层。一个标注着"98-Z-045 封存"的牛皮纸盒静静躺在那里。阮语踮起脚尖取下它，灰尘呛得她差点咳嗽出声。

盒子里是当年事故调查的原始记录——与官方公布的结果截然不同。照片上扭曲的钢梁断面清晰可见气泡和裂纹，这是典型的劣质钢材特征。而最令人震惊的是一份被红笔圈出的采购单：供应商正是青川钢厂，审批人刘振业。

阮语迅速用手机拍下关键页面。翻到最后，她发现一份被撕毁又粘合的报告残页，上面写着："专家组一致认定钢材质量不合格，但局长批示..."后面的内容被墨水彻底涂黑。

"果然在这里。"

一个男声在背后响起，惊得阮语差点摔了档案盒。转身看见陈总监站在两排架子之间，西装革履与这陈旧环境格格不入。他手里拿着什么金属物件在指间翻转——是另一把档案室钥匙。

"陈总监？你怎么..."

"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慢慢走近，皮鞋在地板上敲出令人心慌的节奏，"把档案给我，阮小姐。这对大家都好。"

阮语抱紧档案盒后退，后背抵上铁架："什么约定？谁跟你约定了？"

"周暮沉没告诉你？"陈总监挑眉，"我们今早通了电话，他答应交出所有证据，条件是保证你的安全。"他掏出手机晃了晃，"他应该正在赶来接你的路上。"

阮语大脑飞速运转。周暮沉会做这种交易？不可能。除非...

"你撒谎。"她直视陈总监的眼睛，"周暮沉宁可坐牢也不会跟你们谈条件。"

陈总监突然笑了，那笑容让阮语毛骨悚然："聪明的女孩。可惜太晚了。"他按下手机某个键，"张总，她上钩了。"

档案室的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阮语听见铁门关闭的闷响和渐近的脚步声。她抱着档案盒蹲下身，凭记忆往侧门方向摸去。

一只手突然捂住她的嘴。阮语奋力挣扎，却闻到熟悉的松木气息——是周暮沉！他附在她耳边用气音说："别出声，跟我来。"

他们猫着腰穿过几排架子。周暮沉推开一扇隐蔽的维修间小门，外面是消防楼梯。直到下到三楼，他才松开阮语。

"你怎么在这里？"阮语气息不稳，"他说你..."

"调虎离山。"周暮沉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我猜到他们会监视档案馆，所以故意在出版社露面，等他们的人追出来就绕过来了。"他看了眼阮语怀里的档案，"找到了？"

阮语点头，突然注意到周暮沉右手腕上一圈淤青："他们抓过你？"

"小伤。"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我们得快点。李老师已经联系了媒体，十点的发布会..."

楼下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周暮沉一把拉过阮语躲进旁边的女卫生间。透过门缝，他们看见四五个穿黑西装的男子冲上楼梯。

"分头找！张总说了，必须拿到那份档案！"

脚步声远去后，周暮沉轻声道："他们封锁了正门。我知道另一条路，但很危险。"

"什么路？"

"四楼连廊通往旧馆，那里在装修，脚手架可以下到后院。"他犹豫了一下，"你恐高吗？"

阮语摇头，心跳如鼓。他们悄悄上到四楼，穿过满是灰尘的连廊。旧馆果然在施工，半面墙的脚手架用绿色防护网围着。周暮沉先探身试了试稳固性，然后向阮语伸出手。

"相信我。"

这三个字让阮语鼻尖一酸。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

脚手架比想象中更难爬。钢管冰凉湿滑，阮语几次踩空，全靠周暮沉及时拽住。下到三楼平台时，她突然听见头顶有人喊："在那儿！"

"跳！"周暮沉推着她跃向旁边的树丛。阮语闭眼跳下，树枝刮过脸颊生疼。她刚落地，就听见身后一声闷响——周暮沉摔在了旁边的草地上。

"你没事吧？"她慌忙扶他。

周暮沉脸色煞白，却强撑着站起来："没事，快走！"

他们穿过灌木丛，翻过矮墙，终于跑到大路上。一辆银色轿车疾驰而来，急刹在他们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林妍的脸："上车！"

车子驶离的瞬间，阮语透过后窗看见几个黑衣人冲出档案馆，愤怒地踢着路沿石。

"直接去发布会？"林妍问。

周暮沉点头，转向阮语："准备好了吗？今天之后，张维和刘振业不会放过我们。"

阮语握住他的手："比起你做的事，这算什么？"

周暮沉一怔，随即苦笑："你看了江雪给的视频。"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阮语声音发颤，"宁可让我误会你，也不解释陈总监的阴谋..."

"我需要你保持距离，这样才安全。"周暮沉凝视着她，"但我低估了你的勇气。"

林妍咳嗽一声："打断一下，我们到了。"

青川日报大厦前已经聚集了不少记者。李老师和江雪在门口焦急张望，看到他们才松口气。

"还有二十分钟开始。"李老师快速交代，"省纪委的人也来了，王书记亲自到场。"

阮语惊讶："就是我妈纸条上说的..."

"对，他当年就怀疑儿童中心事故有猫腻，但证据被人为销毁了。"李老师压低声音，"陈总监刚刚联系了我，说他会带刘振业的私人账本来。"

阮语和周暮沉对视一眼。陈总监到底站在哪边？

发布会现场座无虚席。当周暮沉走上讲台，闪光灯顿时亮成一片。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右腕的淤青在袖口若隐若现。

"二十年前，青川钢厂发生一起管道爆裂事故。"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官方报告认定是我父亲设计失误导致，但真相是——"

大屏幕亮起，显示出一系列文件照片：劣质钢材的检测报告、刘振业签字的采购单、阮母笔记的扫描件...

"这些证据表明，事故原因是刘振业为拿回扣采购不合格钢材，事后又收买质监站篡改报告。"

现场一片哗然。有记者举手："周先生，这些证据来源是否合法？您母亲当年作为调查组成员..."

"证据来源绝对合法。"阮语突然站起来，走向讲台，"我母亲保存这些材料二十年，昨天已全部移交给省纪委。"

她打开手机投影，播放了一段视频——病床上的阮母面对镜头，声音虚弱但清晰：

"我是阮雯，前建设厅调查组成员...当年被迫签署虚假报告...刘振业威胁要让我女儿成为孤儿...现在我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只为还死者一个公道..."

现场骚动更甚。周暮沉继续道："更严重的是，同样的问题钢材还被用于省儿童活动中心，导致98年坍塌事故，7名儿童死亡。"

屏幕上切换出儿童中心的档案照片和新的检测报告。江雪站起来补充："我父亲江教授作为设计方被冤枉入狱，真正的责任人刘振业却步步高升..."

"周先生！"一个戴眼镜的记者举手，"您指控的刘振业现任省政协副主席，张维更是知名企业家，您不怕..."

"怕？"周暮沉苦笑，"我父亲背负骂名抑郁而终，江教授冤死狱中，多少家庭因为这些人的贪婪支离破碎...我今天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所有人——"

他的话被一阵骚动打断。后排记者们突然转向入口处——陈总监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