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灵无怨

“烟梦如！”烟梦如并未作答，也没有被他这一哄吓到，只是习以为常笑笑。

看她这个反应，贺臣熙冷静下来了。仔细想想 她如今变成这副样子，自己也有份，没能在那夜将她找回。他到现在连烟梦如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即便，你恨弦月，又与我筀雾恒弟子有何干系。”

“这自然是有关系的。江临葬身于筀雾恒那场大火，这破败的学堂，早就该化为尘埃。贺臣熙，你这般维护它，甚至不惜去当那繁花域的宗主，莫非是已经忘了江临是如何被烈焰吞噬的吗？”

他当然不会忘，只是那是当年，现在的筀雾恒，不会在发生那种事。这也是他返往筀雾恒当先生，当宗主的初心。

“我不和你计较，你让秋弦月出来，日后我都不会再找筀雾恒麻烦。”前者显然不行。贺臣熙和这缕鬼魂打交道临近十年，知道她现在什么德行，以这种性子会对秋弦月做出什么。

见他抗拒，烟梦如似乎是猜透什么，丝毫不慌，正准备直接闯入。

贺臣熙前进一步，烟梦如猛的往后一退。

“梦如，放下吧。别再执迷不悟了。这不是你。”烟梦如也没听她在说什么，努力的挣脱着身上的藤蔓。

“贺臣熙，你竟对我施展这样的法术。”那由藤蔓编织而成的束缚，是贺臣熙年少时便倾注心血精心研制的成果，如今已然成为他手中一件得力的法器。只要对手的实力未能凌驾于他之上，便绝无挣脱的可能。

贺臣熙开始试图平缓和气的和她谈论。一旁的贺烬芜锦葵令贺臣熙指使没有动手，笔直的站着听着。

“梦如，二十年了，是该告诉你了。”他继续道:“希望你听一听。”烟梦如当然不会乖乖道好，依旧在白费力气挣扎。

贺臣熙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我曾经跟你提起过，弦月的不告而别另有隐情，不知你是否还记得。”烟梦如自然是没有印象的，她茫然地望着贺臣熙，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贺臣熙沉默片刻，目光中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弦月让我不要与你说。但仔细想想，你的确有资格知道其中的缘由。”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随后低声说道：“弦月曾经告诉我们，她师傅要求她潜心修道，以此提升修为。可你知道……她修的究竟是什么道吗？”话语间，那份隐隐的不安如同暗流般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烟梦如脑子一热，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时抽搐。

“是无情道。”听到无情两字，场景瞬间安静恐慌不得。

“无情道，首戒便是情。江临追求她的那些日子里，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心中确有几分好感，却远未到情深意重的地步。因此，她答应你，绝不会与江临有半分私情瓜葛。然而，当江临命丧黄泉之后，她的心湖却再难平静，真心的情愫悄然滋生，再也无法抑制。”

看着怀中的人被烈火烧的几乎美一块好皮，却还是舍命将自己带出去。他的身体很烫很烫，但秋弦月却感到一股股冷意涌来。

江临遭秋弦月拒绝后，虽然不会再像以前磊落追求，但待她的温柔确实心里能感觉出来。不论什么时候，他一直很尊重她。

江临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并未乞求她给予些许的欢欣，而是沉稳而坚定地让她莫要回头，活着冲出去。

连锦葵都听的心里一痛。秋弦月不告而别的其一原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明明答应了要拒绝江临，最后终究忍不住动情。

后来，听闻弦月动了情，她便被师傅强行带走，不许再与我们一同祭葬，也不得再互通音讯。她的师傅施以严苛的家法惩罚，弦月独自承受了九九八十一板，每一击都如烙印般刻入骨髓。随后，她被禁闭整整一年，无医无药，全凭自身的灵力苦苦支撑。然而，短短一年的光阴，远不足以抚平那深重的伤痕，待她再次现身时，已是五月的清风中裹挟着残余的寒意。

这些真相，是秋弦月以一种极为平静的语调向她娓娓道来的。她甚至不敢去想象，在那一年里，秋弦月究竟是如何熬过那些漫长而煎熬的日子的。

他说完后，平静了好一会都没有了声音。窒息至极。

烟梦如反应过来后，打破了这份窒息，不断怒息哀嚎着发疯似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都是她为自己圆的谎话。不可能。”嘴上颓骂着，眼泪却先掉了下来。贺烬芜注意到，她原先的紫瞳，已转变为棕黑瞳。

一直沉默的贺烬芜的出了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早就因恨成怨了。”

人的仇恨挤满泄出就会被怨灵占据，成怨成仇，如上次的钟离鸿影一般。

烟梦如缄默不语，贺烬芜的声音却如一阵细雨般飘落：“如果你这么想，那你就错了。”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仿佛试图从他的神情中寻出一丝端倪。

“你身上并没有强烈的怨气。”贺臣熙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放在以前，说了也是浪费口舌。

现在不同了。烟梦如似乎听了，但一直不信。贺烬芜怎么说也只是个弟子而已。他知道多少。

“如果你不信，自可以让宗主找来探灵镜,一看便知。”近十年来，烟梦如几乎是第一次认真看向他，郑重点头。贺臣熙随手一挥，手上多了个探灵镜，递到烟梦如面前。

探灵镜的作用，与彤离宫中那汪清泉池如出一辙。只需稍加探查，便能照见内心深处是否潜藏着真正的怨念。那镜面仿佛通透无比，直直映射出灵魂最隐秘的角落，令人无从逃避，也无可掩饰。

的确有怨，但不足以达到怨的程度。

“你之所以一直认为自己憎恨弦月长老，不过是因为心中还残存着当年那怨魂的阴影。即便它早已消散无踪，你却依旧被这长久以来的执念所禁锢。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事实上，你内心深处早已明白，自己对弦月长老并没有那样强烈的憎恶。”

烟梦如听着，笑着，看着探灵镜中的自己。她悄悄地在变化，紫色瞳眸回到正常的颜色，眼神的险恶变回了温柔复印的悲伤。

最后，似乎在探灵镜中看到了最初的自己，和二十年前的自己，秋弦月，贺臣熙，江临。然后一点点的消散。

“恨”这个概念如同利刃般扎根于她的心间，支撑着她一路走到现在。然而此刻，那股执念似乎悄然融化，她仿佛终于从漫长的枷锁中解脱出来，唇角缓缓扬起，露出一抹温和而释然的笑容。

这一刻，所有的恨意都如烟云般淡化消散，而那深藏于年少时光中的爱，似乎也失去了曾经炽烈的温度，变得模糊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