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七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对劲,是在地铁早高峰的人堆里。
那天他照例被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中的一条,鼻尖顶着前面人的后颈,能闻到廉价洗发水与隔夜汗臭的混合气味。忽然间,那截油腻的脖颈上浮现出一层铁青色,像霉斑般扩散开来。冯七眨了眨眼,铁青色却更鲜明了,甚至开始蠕动,形成古怪的纹路。
"愤怒。"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说。
前面那人猛地转身,一拳砸在旁边年轻人的脸上。"挤你妈挤!"血沫子溅到冯七眼镜上时,他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三天后,冯七已经能熟练地命名那些颜色。财务部小李头顶飘着的粉红色是"谄媚",门口保安老张周身环绕的土黄色是"倦怠",而刘主任走进办公室时带着的那圈紫色,他花了半天才想明白——那是"嫉妒"。
"小冯啊,季度报表做得不错。"刘主任拍着他肩膀,那团紫色却突然暴涨,几乎要滴出水来,"下个月华东区的项目,你多费心。"
冯七盯着自己电脑屏幕,喉咙发紧。他分明看见有细小的紫色触须正从主任袖口爬出来,缠上他的手腕。当晚他冲了四遍澡,皮肤还是隐隐发痒。
茶水间永远是最精彩的地方。冯七端着马克杯,看各种颜色在狭小空间里碰撞爆炸。市场部的两位女职员表面在聊新开的网红奶茶店,实际上她们之间飞舞着箭矢般的靛蓝色——"敌意"裹着"算计"。王科长给实习生递咖啡时,整个人泛着铁灰色的"轻蔑",而实习生周身淡绿色的"崇拜"正被那铁灰色一点点蚕食。
"你看得见。"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冯七手一抖,热茶泼在衬衫上。清洁工老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灰白眉毛下那双眼睛异常明亮。更奇怪的是,老徐周围没有任何颜色,只有一片干净的空白。
"刚开始都这样。"老徐用抹布擦着溅出的茶水,"过段时间就习惯了。"
冯七张了张嘴,突然一阵剧痛从太阳穴炸开。他看见老徐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金光,接着自己眼前爆开无数色块,像被打翻的颜料桶。等视野恢复清晰时,老徐已经推着保洁车走远了,只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松木香。
那天之后,冯七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他能在电梯里看见孕妇腹中胎儿发出的鹅黄色光晕,能辨认出地铁安检员藏在制服下的匕首形状的深红"杀意"。最可怕的是深夜加班时,整栋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会突然变成镜子,映出无数扭曲的人形轮廓,每个轮廓里都跳动着不同颜色的心脏。
"你该学会控制了。"某个加班的雨夜,老徐出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他放下拖把,从兜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怀表,"看着这个。"
怀表打开的瞬间,冯七看见有银色的流体从表盘里涌出,顺着自己的视线爬进眼球。冰凉的感觉从视网膜蔓延到大脑皮层,那些终日喧嚣的颜色突然安静下来。
"这是什么?"冯七喘着气问。
"我们这种人叫它'定魂针'。"老徐合上怀表,"城里像我们这样的不少,但活得明白的没几个。"
冯七这才注意到老徐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断口处异常平整,像是被什么利器瞬间切断的。
"看得太清楚不是好事。"老徐把怀表塞回兜里,"上个月跳楼的张会计,去年猝死的程序员小周...他们都和你一样。"
窗外的雨更大了。冯七突然想起上周在顶楼天台看见的脚印,那些脚印周围飘着绝望的漆黑,像烧焦的纸灰。
第二天晨会上,刘主任宣布张会计的职位由冯七接任。所有人都鼓掌祝贺,整个会议室里飘满粉红色的"谄媚"和橘黄色的"算计"。冯七盯着主任发际线处新冒出的几根白头发,那下面藏着团蠕动的猩红——他第一次看见这种颜色,但立刻明白了它的含义:
"恐惧"。
午休时冯七溜进档案室,翻出张会计经手过的所有账本。在异能加持下,他很快发现其中几笔款项被标上了诡异的墨绿色,像霉变的蛛网。当他试图追踪这些款项去向时,后脑突然遭到重击似的剧痛,鼻血滴在账本上,把那些墨绿色染成了暗红。
"别查了。"老徐的声音从档案架后面传来,"除非你想当下一个跳楼的。"
冯七擦着鼻血抬头,看见老徐的影子在灯光下异常高大,几乎顶到天花板。更诡异的是,那影子有六根手指。
"他们给了你什么?"老徐问,"升职?加薪?还是..."
冯七突然想起今早人事部送来的聘任书,签名处泛着不自然的金光。当时他以为是阳光反射,现在才意识到那光芒和三天前在老徐眼中看到的如出一辙。
下班路上,冯七在地铁站台又看见了那个被揍的年轻人。对方额角还贴着纱布,周身却笼罩着病态的橙红色,像即将沸腾的岩浆。当列车进站时,年轻人突然冲向轨道,却被冯七一把拽住。
"你干什么!"年轻人挣扎着,眼中的橙红色剧烈翻滚,"他们都在笑!你听不见吗?"
冯七环顾四周,站台上每个人都戴着耳机盯着手机屏幕,根本没人注意这里。但在他眼中,所有人头顶都飘着淡紫色的雾气,确实像某种集体嘲笑。
列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掀开年轻人的衣领。冯七看见他锁骨位置有个硬币大小的青色印记,形状像只闭合的眼睛。
"什么时候开始的?"冯七低声问。
年轻人突然安静下来,橙红色渐渐褪成惨白。"上个月...体检之后..."他指着站台对面的广告牌,"那个医生...他眼睛会发光..."
广告牌上是某私立医院的宣传海报,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微笑着,胸前名牌被阳光照得反光。冯七眯起眼,发现那反光正诡异地凝聚在医生瞳孔位置,形成两个金色光点。
当晚冯七发起了高烧。梦境里无数颜色化作毒蛇啃噬他的内脏,而西装革履的人们排着队从他身上踏过。凌晨三点他挣扎着醒来,发现手机里有十七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刘主任,每条消息都带着刺目的紫红色。
最新一条写着:"明早九点,带着华东区文件来我办公室。别让其他人知道。"
冯七盯着屏幕,看着那些文字在视野里扭曲变形,最终组成一只紫色的蜘蛛,正沿着无形的网向上爬行。而在聊天窗口顶部,刘主任的头像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真正的蜘蛛,八只单眼泛着冰冷的光。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在雨雾中晕染开来,像打翻的调色盘。冯七想起老徐说过的话:"这城里每个人都在发光,只是大多数人自己看不见。"
他摸出枕头下的怀表——这是昨晚老徐硬塞给他的。表盘背面刻着行小字:
"视而不见者生,洞若观火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