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巷的光谱偏移

傍晚的香樟巷浸在琥珀色的光晕里。沈梦走在韩烁右侧，听着他皮鞋踩过落叶的沙沙声，想起冷战时这条路上只有她一人的脚步声，像踩碎星星的脆响。

“小心台阶。”韩烁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她抬头，看见他伸在半空的手，指尖微微蜷起，像随时准备接住她的坠落。想起上周她穿新鞋扭到脚时，他也是这样伸手却又缩回，最后红着耳朵说“笨蛋，看着路”。

便利店的暖光里，老板正在给橱窗换贴纸。韩烁忽然停住脚步：“要喝热牛奶吗？”还是熟悉的问句，却在沈梦点头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走进店，而是侧身替她拉开玻璃门，袖口扫过她肩膀，带来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

牛奶在微波炉里转动时，沈梦盯着玻璃倒影。她和韩烁的影子挨得很近，他的肩膀比去年宽了些，校服领口露出的锁骨更明显了，像天鹅颈下的月光。而她的无名指上，银戒指在暖光中闪着温柔的光，旁边是他新戴上的红绳手绳，绳结处缠着她的发丝。

“给。”韩烁递来牛奶时，指尖在杯壁上停顿半秒。沈梦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和雕刻留下的痕迹，想起他藏在纸箱里的木雕，想起替她粘显微镜玻片时，被胶水染红的指尖。

巷口的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沈梦舔着牛奶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韩烁就是在这里，把最后一颗糖塞进她嘴里，自己却舔着糖纸说“这样就不算浪费”。现在的他，依然会在她吃冰淇淋时，默默递来纸巾，在她看星星打哈欠时，把校服披在她肩头。

“其实……”韩烁忽然开口，声音被秋风揉碎，“那天在医务室，我不该冲你吼。”他踢开脚边的落叶，金箔般的叶片打着旋儿飞起来，落在他发梢，“只是看你误会我和黎雨，比被盐酸烫到还疼。”

牛奶在纸杯里轻轻晃荡。沈梦想起他手臂上的烫伤，想起他攥着蓝宝石耳钉的模样，想起论坛里那句“暗物质占宇宙的85%”。原来有些疼痛，比肉眼可见的伤口更深刻，是藏在光谱里的暗线，只有两颗星彼此共振时才能感知。

“我也不该擅自下结论。”她盯着槐树的影子，看它在韩烁脸上织出细碎的网，“只是……看见你对别人那么温柔，突然觉得自己像颗多余的小行星。”

韩烁猛地转身，皮鞋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的眼睛里燃着她从未见过的火，却在开口时，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怎么会是多余的？你是……”话没说完，就被巷尾传来的汽笛声打断。

摩托车的轰鸣中，沈梦被韩烁猛地拽进怀里。他的手臂紧紧圈住她的腰，掌心隔着毛衣布料，能感受到她腰侧的温度。汽车灯扫过他们时，她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听见他剧烈的心跳，撞在自己胸骨上，像两颗相撞的脉冲星。

“没事了。”韩烁松开手，后退半步。沈梦看见他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想起刚才撞进他怀里时，闻到的雪松混着牛奶的甜，想起他手环内侧的刻字“Mars is closer than you think”。

路过废品站时，沈梦忽然看见堆着的旧望远镜。镜筒上的漆已经斑驳，物镜盖掉了一半，却让她想起韩烁纸箱里的木雕模型——那个未完成的望远镜，底座刻着“送给我的小太阳”。

“等我攒够钱，”韩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给你买台真正的折射式望远镜，口径至少150mm，能看清木星条纹的那种。”他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认真，像在描述某个必然会实现的星轨。

沈梦转头看他，发现他耳尖的红还没退，在暮色中像颗红矮星。她想起他用建模奖金买的星象仪，想起替她粘玻片时划破的手指，想起每个默默研究她喜好的夜晚。原来他的温柔，从来都不是漫射的星光，而是精准对焦的激光，只打在她这颗小行星上。

巷子里的路灯次第亮起。韩烁的影子被拉长，轻轻叠在她的影子上，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星轨。沈梦看着他们交缠的脚踝，想起黎雨说的“引力波穿越星际的时间差”，忽然明白：有些心事不需要即时回应，就像光需要时间抵达地球，爱也需要时差来酿造成熟。

“韩烁，”她忽然停住脚步，仰头看他被路灯镀亮的侧脸，“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冷战了好不好？”秋风掀起她的马尾，发梢扫过他手背，“我讨厌你不在我视线里的每分每秒，像讨厌阴天看不到星星一样。”

少年的瞳孔在路灯下骤然收缩。他低头看她，喉结滚动两下，却在开口时，被巷口便利店的老板娘打断：“小梦啊，你爸让我给你带句话，今晚加班不回家吃饭。”

沈梦转身时，韩烁的手虚扶在她腰后，像道隐形的屏障。老板娘看着两人，笑得意味深长：“哎呀，小韩也在啊，快进屋坐会儿，阿姨给你们切点水果。”

“不用了谢谢！”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后退半步。韩烁的耳尖在路灯下红得透明，沈梦觉得喉咙发烫，想起刚才差点说出口的话，想起他没说完的“你是……”。

告别老板娘后，巷子突然安静下来。韩烁踢着脚边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到墙角，惊飞了两只麻雀。沈梦摸着口袋里的牛奶盒，指尖触到他刚才接过时留下的温度，忽然想起论坛里他的签名：“等待引力波的日子里，我在星图上刻下你的轨迹。”

“那个……”

“其实……”

话再次同时出口。韩烁看着她，忽然伸手替她拂去头发上的落叶，指尖在她耳后停留半秒，像触碰一颗易碎的彗星。沈梦闻到他指尖淡淡的雪松味，混着牛奶的甜，忽然觉得这个秋天的暮色，比任何星空都要温柔。

“明天天文台见。”韩烁退后两步，转身时，红绳手绳在路灯下晃了晃，“记得穿厚点，山顶会比巷子里冷。”他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平静，却在背影消失在拐角前，微微停顿了0.3秒——那是心跳漏跳的时长。

沈梦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脚尖对着他消失的方向，像指向北极星的罗盘。她摸出手机，看见韩烁刚发来的消息：【天气预报说山顶气温5℃，你的保温杯我已经装满热水。】末尾跟着个笨拙的暖水袋表情包。

香樟叶落在牛奶盒上，发出细微的响。沈梦忽然笑了，想起他总说“数据比感觉可靠”，却在每个细节里，藏着比公式更温暖的心意。就像此刻的月光，虽然不如阳光炽烈，却用整夜的温柔，包裹着两颗慢慢靠近的星星。

回到家时，书桌上放着个快递盒。拆开后，是个精致的木雕望远镜模型，底座刻着“To My Sun”，旁边还有张便签：“光年太远，所以先送你个能握在手里的宇宙。”沈梦想起废品站的旧望远镜，想起他未说完的告白，忽然明白：有些爱就像光谱，肉眼看不见的波段，却在仪器里呈现最璀璨的色彩。

窗外，猎户座正在升起。沈梦将木雕望远镜放在窗台，月光穿过镜筒，在墙上投出个小小的光斑。她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想起韩烁手腕上的红绳，忽然期待起明天的天文台之约——在那里，或许能看见比光谱更美的东西，比如，某颗恒星在她眼底的倒影。

香樟巷的夜风中，两颗星星正在各自的轨道上发光。他们的引力波已经启程，穿越最后的时差，朝着彼此的方向，温柔地，坚定地，奔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