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密密麻麻的神位按昭穆之序排列。烛火摇曳间,魏劭披麻戴孝跪在灵前,正对着最末三个崭新的牌位:
先祖魏公讳伦、先严魏公讳经、先兄魏保。
三个名字像三把尖刀,狠狠扎在他心头。
魏家人牌位之下,则是一众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的名姓。
灵堂之下,魏典指着魏劭厉声喝道:
“辛都一战,三军尽折!”
“巍侯、将军、少将军皆战死沙场,连个全尸都没留下!怎么偏就这个黄口小儿完好无损地逃回来了?”
灵堂内顿时炸开了锅,议论之声嘈杂不已。
“这等克父克祖的灾星也配当家主?”
“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唉……若是少将军魏保生还,我们也不必如此忧心了!”
朱夫人跪在灵前哭得几欲昏厥,怀中紧紧搂着同样披麻戴孝的楚玉。
小姑娘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像是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头。
她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惊。
小小的嘴唇咬得发白,齿间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她没有父亲了……
她再也见不到她的父亲了……
有人高声质问:“徐夫人呢?总要有人主事吧!”
“到底谁来继任家主,今日必须定下!”
魏典带来的参将们跟着起哄,灵堂内乱作一团。魏典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过十几岁的魏劭:
“就凭这个见血就哭的黄毛小儿,也配坐家主之位?”
“铮——”
寒光闪过,家主座椅应声而断。
魏劭缓缓转身坐在矮了半截的座椅上,佩剑撑地,犹带着几分稚嫩的脸上满是狠厉。
众人被这气势所慑,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魏典愣了片刻,又讥讽道:
“二郎往日见血就哭,日后如何带兵?巍国的血仇怎么报?”
一时间议论声再起:
“是啊……”
“这么胆小怎么当家主……”
“魏家要完了啊……”
眼见着众人将魏劭团团围住,议论和质疑之声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死死的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在这剑拔弩张之时,楚玉惨白着一张小脸,忽的剧烈咳嗽起来:
郑楚玉“咳咳……咳咳咳……”
朱夫人慌忙去拍她的背,却摸到一手冷汗。
楚玉的孝服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身上。她的瞳孔涣散,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吸不进一口气。
忽的,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她口中喷出,溅在素白的孝服上,宛如雪地红梅。
朱夫人惊呼道:
“玉儿!”
魏劭猛地转头,看见楚玉嘴角挂着血丝,小小的身子摇摇欲坠。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冲过去一把扶住她:
魏劭“表妹!”
这一变故让灵堂内瞬间安静下来。那些原本跟着起哄的将士们面面相觑,灵堂内其他披麻戴孝的战士子女则是被吓住,嚎啕大哭起来。
一时间哭声震天。
“够了!”
徐老夫人掀帘而出,她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魏典身上:
“诸位将士尸骨未寒,你们便要在他们的遗孤面前这般放肆吗?”
“咆哮灵堂不算,还把郑将军的独女逼得吐血,可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炸响。
魏典脸色一僵,争辩道:
“徐夫人,我这也是为了魏家……”
"为了魏家?"
徐老夫人冷笑一声,伸手直指那些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
“这些孩子的父亲、兄长,哪一个不是为魏家战死?如今他们的血还没干,你们就要让这些孤儿寡母再寒一次心吗?!”
徐老夫人明着说的是楚玉等战士遗孤,实则指的是魏家上下仅存的孤儿寡母。
便是再不在意名声的人,也不愿意落得个咆哮灵堂、欺辱老弱的名头。
毕竟对于将士们来说,今日之战友就是明日之他们。
若是今日当真把楚玉逼死了,他们就算要到了军权,也失了军心。
果然,她话音落下,环视众人之时,目光所及之处,喧哗声渐息。
她冷笑一声,继续道:
“今日诸位都带了兵马来,既然都想当家主,不如先去城外杀个你死我活?”
灵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徐夫人息怒……”
“属下誓死守护渔郡……”
魏劭看着气若游丝的楚玉,又看着明明承受着丧夫丧子之痛、还在为自己据理力争的祖母,他死死咬着牙,眼眶通红。
他突然高高举起自己左手,随后又举起右手佩剑,朝虎口割去,瞬间魏劭左手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徐老夫人转身便见得魏劭疼得冷汗涔涔,却硬是一声不吭。
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高声道:
“今日我便为二郎提前取字'仲麟'。从今往后,魏劭便是巍国新主!”
魏劭嘶哑着嗓子喊道:“
魏劭仲麟在此立誓!必复兴巍国,诛李肃,灭乔族!”
不知是谁先跟着喊了起来,很快整个灵堂都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吼声:
“诛李肃!灭乔族!”
烛火映照下,魏劭眼中的仇恨如野火般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