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防风意映第二十九次无视防风邶了。
他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意映带着喧昼转身离去,连个眼风都没给他。
防风邶原本以为只是小姑娘闹脾气,毕竟意映从前也偶尔这样,时不时会跟他使小性子。
但大多时候都乖巧得很,而且非常好哄,他也乐得纵着这个妹妹。
他想起从前游历大荒时,意映乖乖巧巧坐在他肩头的模样,再看看如今这翅膀硬得连正眼都不瞧他的架势,防风邶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他一边往校场方向走,一边暗自琢磨:
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小祖宗?
校场上,意映没有瞄准的动作,回身抽出箭矢连射两箭。草人下颌往下两寸处,两支普通羽箭前后没入,箭身刚入木一半就停了下来。
准头尚可,但臂力不足,能驾驭这把轻竹弓已是极限。
喧昼拿着帕子替她拭去额角的汗珠:
“小姐都练了一个时辰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累着自个儿啊。”
防风意映没有说话,脑海里回想着母亲前些日子的训诫。
“哪个姑娘像你似的这样野,整日里想着往外跑,同你那个没出息的二哥混在一起,琴棋书画也不学。”
“整日里练箭练箭,那箭防风家哪个儿郎不能练,你学不好琴棋书画、针工女红,日后怎么讨得了夫君欢心!”
母亲的话就像是一记耳光,将防风意映从天真烂漫的少女心思里打醒。
她的父亲母亲早就为她安排好了下场,如果她不能拥有让他们高看一眼的能力,唯一的结局就是像个物品一样被卖掉,再用婚姻和子嗣去拉拔这一代越发烂泥扶不上墙的防风氏。
如果她不反抗,她就决定不了自己的人生,也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正低头让喧昼系防汗的绢布时,一道身影缓缓闯入视野,是防风邶。
他走得极慢,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牙白色的衣袂随着步伐轻轻摆动,荡起细微的波纹,衣角缀着的小珍珠串时隐时现,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相柳“小妹。”
珍珠的主人已走到近前,弯腰歪头瞧她。
低沉醇厚的嗓音近在耳畔,这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面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在眼前放大。
意映脸一红,下意识猛地别过脸去,闭了闭眼,哼了一声:
防风意映“二哥早!”
说着便要继续拿起弓箭练习,防风邶下意识挡在她身前,防风意映低着头往左挪,他便跟着左移,她往右动,他也跟着右移。
最后气得小姑娘面红耳赤,抬手一拳捶在他胸口:
防风意映“二哥这是做什么?来讨打吗?”
防风邶捂着胸口轻咳几声,心道行啊,小丫头劲儿还挺大。
他放柔了声音:
相柳“小妹,哥哥到底哪里惹到你了了?你从回来就没给过我好脸色看。”
许是他揉着胸口的模样太可怜,又或是这嗓音太过温柔,意映咬了咬下唇,别别扭扭道:
防风意映“我......我打疼你了吗?”
防风邶闻言立刻挺直腰板:
相柳“不疼!
相柳小妹若是不解气,再来几拳也使得。”
这搞怪的模样到底把意映逗笑了,她的气也消了大半,总算肯好好说话了:
防风意映“他们说......看见你在青楼左拥右抱,红颜知己遍大荒,风流潇洒,好不快活,这事是真是假?”
防风邶闻言,额角的汗噌地就下来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囫囵话。
防风意映“到底真的假的?”
意映咬着唇瞪着他追问。
美人生气的模样也是美的。
那张带着几分冷意的脸因轻嗔薄怒更添生动,纤弱的身形裹在劲装里更显几分楚楚动人,可防风邶却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一头母狮子一般。
按理说,即便是亲妹妹也管不着兄长风流。
可不知为何,迎着意映那双漂亮的、燃着怒火的杏眼,他竟然莫名生出一点心虚,还有那么一丝不明所以的窃喜。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些婶娘们阴阳怪气的话语,这些闲言碎语他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此刻却如电光火石般清晰起来。
防风邶在心里暗骂,这些腌臜事怎能传到小姑娘耳朵里,也不知是谁这般不知避讳。
但如今这个时候计较是谁告诉她这件事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怎么解释。
他心知这些事情瞒不过人,也确确实实都是他做出来的,如今唯一能辩解的只有......
相柳“小妹,你要相信,不论二哥做过什么,都是逢场作戏。”
相柳“在二哥心里,你永远是最要紧的。”
意映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似在分辨他话中的真假。良久,终于决定相信从小到大最护着自己的二哥,她轻哼一声:
防风意映“那这次就饶过你。若是下回再让我听见这些闲话......”
她扬起小脸,
防风意映“我还替你骂回去!”
相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一定是那些婶娘用这些腌臜话编排他时,小姑娘气不过争辩了几句,却又说不过她们,这才把气都撒在了他头上。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维护他罢了。
他掩饰地偏过头去,好不叫意映看见他眼中的情绪,又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支赤玛瑙雕成的簪子:
相柳“看看这是什么?”
防风意映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防风意映“好漂亮的簪子!二哥哥从哪里寻来的?”
她接过簪子细细端详,
防风意映“咦?怎么上面刻了条小蛇?”
相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背着手得意道:
相柳“自然是历经千辛万苦专门寻来的。看在这簪子的份上,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意映关于图案的疑问,也忽略了自己刻下这条小蛇时的心思。
防风意映轻哼一声:
防风意映“惹了人生气再来送礼赔罪,可见你这礼送得可不诚心。”
防风意映“若是没这一出,二哥哥是不是要拿去送给旁人了?”
防风邶失笑。
相柳“这天下除了我最亲爱的小妹,还有谁配得上这支簪子?”
相柳“来,我给你簪上。”
意映却红着脸往后躲:
防风意映“不要!头发还没洗呢......”
防风邶只得收回簪子,轻叹道:
相柳“那正好歇歇。我去打水来,替你梳洗一番再簪。”
这是他们从小养成的习惯,意映的头发长得快,从前防风邶闲暇时总爱替她梳理发丝。
如今长大了,这个亲昵的旧习却一直未改。
清澈的温水缓缓流过乌黑的长发,抹上带着栀子花香的膏子,不一会儿便洗净了。
意映枕在防风邶膝上,如瀑青丝披散在肩头,散落在他象牙白的衣袍上。
他拿着帕子,一点一点为她绞干发丝,防风邶用极温柔的目光描摹着姑娘的眉眼,眼中满是不自知的柔情。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一旁侍立的喧昼望着这情景,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小姐与二公子这般相处,倒不似兄妹,更似......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