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光与影

“有些色彩只能在勇敢的人眼中绽放。”——林栖羽的素描本扉页题词。

　　周六的图书馆安静得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江浸月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英语参考书，却忍不住频频抬头看向对面。

　　林栖羽专注地在一本素描本上勾画着什么，新收到的彩色铅笔整齐地排列在桌角。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她的睫毛在光线中几乎透明。偶尔她会咬住下唇，那是她全神贯注时的习惯。

　　“在看什么？”林栖羽突然开口，眼睛却没离开画纸。

　　江浸月耳根一热：“没...就是好奇你在画什么。”

　　林栖羽犹豫了一下，将素描本转过来。纸上是一幅图书馆的速写，但视角很特别——从书架之间望向窗户，光线在书脊上跳跃，而江浸月的身影恰好出现在画面一角，低头看书的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这...这是我？”江浸月的声音因惊讶而提高，引来附近几个学生的目光。她连忙压低声音：“你什么时候画的？”

　　“昨天。”林栖羽的指尖轻轻抚过画纸边缘，“你专注时的表情...很适合画画。”

　　江浸月感到一股暖流从胸口蔓延开来。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我能看看其他画吗？”

　　林栖羽点点头，翻动素描本。每一页都让江浸月惊叹不已——校园里那棵老槐树在雨中模糊的轮廓，教室窗台上落单的麻雀，甚至数学老师皱眉时的表情，都被捕捉得栩栩如生。这些画作中有一个共同点：都聚焦于细微处，仿佛林栖羽透过一个只属于她的独特视角观察世界。

　　“你应该去参加美术比赛。”江浸月由衷地说。

　　林栖羽的手突然停住，眼神黯淡下来：“母亲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你这么有天赋！”

　　“在她眼中，只有考上重点大学才算成功。”林栖羽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画画只是...消遣。”

　　江浸月想起自己抽屉里那本蓝色笔记本，里面藏着无数个被家人称为“不切实际”的故事。她伸手轻轻按住林栖羽的手腕：“有些色彩只能在勇敢的人眼中绽放。”

　　林栖羽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是江浸月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生动的表情变化。

　　“这是...你写的？”

　　江浸月点点头：“算是吧。我喜欢收集美好的句子，偶尔也自己编一些。”

　　“很美。“林栖羽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纸，“像你一样。”

　　这句话让江浸月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正想回应，林栖羽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看到来电显示，林栖羽的表情瞬间凝固。

　　“我得接这个。”她快步走向图书馆外。

　　透过玻璃门，江浸月看到林栖羽的背影变得僵硬，她不断点头，偶尔低声回应几句。通话结束后，林栖羽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慢慢走回来。

　　“一切还好吗？”江浸月问。

　　林栖羽机械地收拾着画具：“母亲要我回家复习，下周有模拟考。”

　　“现在才上午十点...”

　　“她说时间不等人。”林栖羽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重复别人的话，“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江浸月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林栖羽空洞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默默帮林栖羽收拾好彩色铅笔，突然灵光一闪：“等等，我知道一个地方，你母亲绝对找不到。”

　　十分钟后，她们站在图书馆地下室的旧书区。这里很少有人来，几盏昏黄的灯勉强照亮堆满尘封书籍的铁架。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时间的气味。

　　“这里是...”林栖羽环顾四周。

　　“我的秘密基地。”江浸月得意地说，“高中两年，我在这里读完了所有学校不让看的‘禁书’。”她指向角落一张破旧但干净的小桌，“有时候我会在这里写作，没人打扰。”

　　林栖羽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些泛黄的书脊，像是触碰珍宝：“你...经常写作？”

　　江浸月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那本蓝色笔记本：“这是我的秘密花园。”

　　林栖羽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我们都是被困住的鸟，但至少可以一起寻找天空的缝隙。——给未来的自己”

　　“这是...”

　　“我的座右铭。”江浸月笑了笑，“有点矫情是吧？”

　　林栖羽摇摇头，认真地说：“很美。就像...有人把光装进了文字里。”

　　就在这时，头顶的灯突然闪烁几下，然后全部熄灭了。黑暗如潮水般瞬间淹没整个空间。

　　“可能是电路问题。”江浸月摸索着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到林栖羽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呼吸急促得可怕。

　　“小栖？”江浸月蹲到她身边，“你还好吗？”

　　林栖羽没有回答，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手臂。江浸月轻轻握住她的手，发现冰冷得像块石头。

　　“听我说，小栖，看着我。”江浸月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让光线柔和地照在两人之间，“我们很安全，这只是暂时的停电。”

　　林栖羽的瞳孔在光线中收缩，她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江浸月脸上。

　　“跟...跟着我呼吸。”江浸月做出夸张的深呼吸动作，“吸气...呼气...”

　　慢慢地，林栖羽的呼吸开始与江浸月同步。她的手指不再那么僵硬，但仍然紧紧抓着江浸月的手。

　　“对不起...”林栖羽的声音细如蚊蚋。

　　“不要道歉。”江浸月坚定地说，“黑暗谁都怕。”

　　林栖羽摇摇头，但没有解释更多。江浸月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直到灯光重新亮起。

　　“我们...继续看书吧。”林栖羽轻声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江浸月点点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旧画册：“看，我上次发现的，莫奈的画集。”

　　林栖羽的眼睛在看到画册的瞬间亮了起来。她们肩并肩坐在那张小桌前，一页页翻过那些印象派的杰作。林栖羽不时停下来，指尖轻轻描摹画中的笔触，眼中闪烁着江浸月从未见过的光彩。

　　“你看，”林栖羽指着《睡莲》系列中的一幅，“他画的不只是花，而是光在水面上的舞蹈。”

　　江浸月看着她神采飞扬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想成为这样的画家，对吗？”

　　林栖羽沉默了很久，最后几乎是用气音说：“比什么都想。”

　　“那就去做啊。”

　　“没那么简单。”林栖羽合上画册，“母亲...她有她的期望。”

　　江浸月想起自己父母对哥哥的偏爱和对她写作爱好的无视，叹了口气：“我懂。有时候感觉我们像活在别人的剧本里。”

　　林栖羽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共鸣：“你...也有这种感觉？”

　　“我哥是篮球明星，全家都围着他转。”江浸月苦笑，“我的作文得过市里一等奖，我爸却说'有这时间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林栖羽轻轻握住她的手：“你的文字...很特别。它们让我看到了颜色。”

　　这句简单的话让江浸月的眼眶突然发热。她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理解她的世界。

　　“那我们做个约定吧。”江浸月突然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坚持自己喜欢的事。”

　　林栖羽犹豫了一下，伸出小指：“约定。”

　　两只手勾在一起，像是一个小小的结盟仪式。

　　离开图书馆时，夕阳已经西沉。她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

　　“其实...”林栖羽突然开口，“我有轻度抑郁症。医生说的。”

　　江浸月脚步一顿，但很快调整过来，继续走着：“谢谢你告诉我。”

　　“黑暗...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林栖羽盯着自己的脚尖，“小时候被关过小黑屋。因为...考试没得第一。”

　　江浸月的心揪了一下。她轻轻碰了碰林栖羽的肩膀：“以后停电的时候，记得我在。”

　　林栖羽的嘴角微微上扬：“嗯。”

　　走到分岔路口，林栖羽停下脚步：“阿月，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啊。”江浸月笑着说，然后犹豫了一下，“下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河边写生？听说那里的日落很美。”

　　林栖羽的眼睛亮了起来，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我得想办法跟母亲说...”

　　“就说和我一起复习。”江浸月眨眨眼，“不算完全说谎，我们可以边画边背单词。”

　　林栖羽笑了，这次是一个完整的、真实的微笑：“好。”

　　分别后，江浸月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妙的充实感。她想起林栖羽的画，想起她恐慌时的颤抖，也想起她说“你的文字让我看到了颜色”时的神情。

　　回到家，江浸月发现父母又去参加哥哥的比赛了，桌上留了张纸条和二十块钱让她自己解决晚餐。她并不意外，甚至有些庆幸——这样她就能安心写作了。

　　翻开蓝色笔记本，江浸月写下新的句子：“今天我发现，有些人的伤痕是看不见的，但它们同样需要阳光。而有时候，成为别人的阳光，也能照亮自己。”

　　窗外，暮色四合，第一颗星星悄然出现在天际。江浸月想起林栖羽说莫奈画的是"光在水面上的舞蹈"，突然有了写作的灵感。她翻开新的一页，开始写一个关于两个女孩和光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