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幅画都是秘密的容器，藏着画家不敢说出口的心事。”——林栖羽的素描本边缘小字
河边的芦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在水面上碎成千万颗钻石。江浸月盘腿坐在草地上，笔记本摊在膝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几米外的林栖羽。
林栖羽支着画架，全神贯注地涂抹着水彩。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舌尖偶尔探出唇边，那是她极度专注时的习惯。江浸月悄悄在笔记本上写下：“她的专注像一种祈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她的画。”
“你在写什么？”林栖羽突然转过头，画笔悬在半空。
江浸月合上笔记本，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就是随便记录。”
林栖羽歪着头看她，阳光在她的发丝间跳跃：“写我的坏话？”
“怎么可能！“江浸月挪到她身边，看着画布上绚丽的色彩，“哇，这比实景还美。”
林栖羽的画并非简单的风景复制。她将河流画成了一条闪烁的蓝色丝带，岸边的芦苇变成了舞动的绿色火焰，而天空则是层层叠叠的金黄与玫红，仿佛将整个黄昏的精华都浓缩在了画布上。
“我画的是...感觉。”林栖羽轻声解释，“不是眼睛看到的，而是心里感受到的。”
江浸月望着画布，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把快乐画进去了。”
林栖羽的画笔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江浸月，眼中闪烁着惊讶和一丝脆弱：“你怎么知道？”
“因为看着它，我突然觉得很开心。”江浸月指着画中一处明亮的黄色，“这里像是有阳光直接照进心里。”
林栖羽的嘴唇微微颤抖，她迅速低下头，但江浸月已经看到了她泛红的眼眶。
“小栖？”
“没什么。”林栖羽用画笔蘸了点水，在调色盘上晕开一团蓝色，“只是...从来没有人这样看我的画。”
江浸月想起自己抽屉里那些从未给人看过的故事，轻轻碰了碰林栖羽的手肘：“能被人真正理解，是种奢侈的幸福，对吧？”
林栖羽点点头，突然从画架后抽出一本旧素描本：“给你看些东西。”
翻开素描本，江浸月惊讶地发现里面全是人物速写——教室里的同学，街边的老人，公园里玩耍的孩子。每一幅旁边都写着小小的日期和地点。而最近几页，出现了许多江浸月的侧脸：低头看书的，皱眉思考的，甚至睡觉时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的。
“这些...都是我？”江浸月的声音因惊讶而提高。
林栖羽的耳根通红：“你有很多...适合画画的表情。”
江浸月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是一幅完整的铅笔肖像。画中的她站在窗前，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画的下方写着一行小字：“她让沉默有了声音。”
“这是...”江浸月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
“你给我的感觉。”林栖羽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在你身边，我不再觉得孤独是件可怕的事。”
江浸月感到胸口一阵温暖，她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林栖羽。林栖羽僵了一秒，然后慢慢放松，轻轻回抱。
“我们该回去了。”片刻后，林栖羽看了看手表，表情突然紧张起来，“母亲五点半到家。”
收拾画具时，江浸月发现林栖羽的动作变得急促，手指微微发抖。那个在阳光下自由创作的女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被时间表束缚的林栖羽。
“下次还能出来吗？”江浸月帮她折叠画架。
林栖羽咬了咬下唇：“我会想办法。”
回程的公交车上，林栖羽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突然说：“阿月，你有想过未来吗？”
“未来？”江浸月想了想，“我想考文学院，当作家。虽然家里人都觉得不切实际。”
“我觉得你会成为很棒的作家。”林栖羽认真地说，然后声音低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当然是画家啊！你那么有天赋。”
林栖羽苦笑：“母亲已经帮我选好了——医学院。她说艺术养不活人。”
江浸月想起自己父母对哥哥前程的种种规划和对她梦想的漠视，突然感到一阵愤怒：“可那是你的人生！”
“有时候我觉得...”林栖羽的手指在膝盖上画着无形的图案，“我像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看得见外面，却怎么也出不去。”
江浸月握住她的手：“我会帮你找到出口的。我们是朋友，记得吗？”
林栖羽的眼睛湿润了，但她只是轻轻点头，没有回答。
下车后，她们在路口分别。江浸月哼着歌回到家，却发现气氛不对。父亲阴沉着脸坐在客厅，母亲站在一旁，表情尴尬。而哥哥江沉星正得意地晃着脚。
“怎么了？”江浸月放下背包。
“你还好意思问？”父亲拍桌而起，“你哥明天有重要比赛，你把他队服上的号码洗掉了！”
江浸月一愣：“什么队服？”
“就这件！”江沉星抓起沙发上一件红色运动衫，背面确实有一个模糊的"7"字痕迹。
“我根本没见过这件衣服！”江浸月辩解道。
“还狡辩！”父亲怒吼，“你妈说昨天只有你用过洗衣机！”
江浸月转向母亲：“妈，你知道我昨天洗的都是自己的衣服！”
母亲避开她的目光：“月月，做错事承认就好了...”
一股热血冲上江浸月的头顶。她突然明白了——哥哥又把自己的错误推给她，而父母又一次选择相信他。
“不是我！”她几乎是喊出来的，“为什么你们永远相信他？就因为他会打球？我在作文比赛得奖的时候，你们连颁奖礼都不去！”
父亲的脸涨得通红，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客厅回荡，江浸月的左脸火辣辣地疼。
“滚回你房间去！”父亲指着楼梯。
江浸月站在原地，眼泪模糊了视线，但她倔强地不让它们流下来。她慢慢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背包，然后转身走向大门。
“你去哪？”母亲惊慌地问。
“出去。”江浸月头也不回地说，“反正你们有江沉星就够了。”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江浸月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附近的小公园。天色已暗，公园里没什么人。她坐在长椅上，任由泪水流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栖羽的消息：“到家了吗？”
江浸月盯着屏幕，突然很想听到朋友的声音。她拨通了电话。
“阿月？”林栖羽的声音带着关切。
“我能...去你家吗？”江浸月的声音因哭泣而破碎。
二十分钟后，林栖羽出现在公园入口。看到江浸月红肿的左脸，她的眼睛瞬间睁大：“谁打的？”
江浸月摇摇头，新的泪水涌出来。林栖羽什么都没问，只是轻轻抱住她。在那个拥抱里，江浸月闻到了颜料和薰衣草的味道，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包围了她。
“跟我回家。”林栖羽轻声说。
林栖羽的家在一栋安静的公寓楼里。电梯上升时，江浸月才想起一个问题：“你母亲...”
“她去外地参加学术会议了，明天才回来。”林栖羽说，嘴角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弧度，“今晚只有我们。”
林栖羽的公寓出奇地整洁，每件物品都像被精心测量过位置。客厅墙上挂满了奖状和证书，全是林栖羽的名字——奥数冠军、物理竞赛一等奖、英语演讲比赛第一名...但没有任何与艺术有关的痕迹。
“你的房间在哪？”江浸月问。
林栖羽带她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卧室。与客厅的严肃氛围不同，这里有一面贴满速写和风景画的软木板，床边的小书架上塞满了艺术类书籍。
“这才是真正的你，对吗？”江浸月轻声说。
林栖羽点点头，突然跪下来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纸箱：“给你看我的秘密。”
箱子里是几十幅画作，从稚嫩的儿童涂鸦到近期成熟的作品。江浸月小心地翻看着，仿佛在阅读林栖羽的成长日记。越往下的画作风格越压抑——灰暗的色调，扭曲的线条，甚至有几张画着笼子和锁链。
“这些...”江浸月不知该如何评价。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画的。”林栖羽平静地说，“画画是我唯一的出口。”
江浸月想起自己的蓝色笔记本，从包里拿出来：“我也有秘密。”
她们肩并肩坐在床边，一个翻阅画作，一个朗读故事片段，像两个交换宝藏的海盗。时间悄然流逝，直到林栖羽的手机响起。
“母亲？”她接起电话，表情突然僵住，“您...回来了？在楼下？”
江浸月看到林栖羽的脸色变得惨白，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迅速合上画箱，推回床底，然后抓起江浸月的手：“得把这些藏起来！”
她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画具和笔记本。江浸月突然注意到墙上那些画，急中生智：“有毯子吗？”
林栖羽从衣柜里扯出一条大毯子，她们迅速用它盖住了软木板，伪装成普通的装饰。
“你的脸...”林栖羽突然想起，担忧地看着江浸月红肿的左脸。
江浸月摇摇头：“就说我摔了一跤。”
门铃响了。林栖羽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江浸月听到一个冷静的女声：“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在...在收拾房间。”林栖羽的声音变得异常顺从，“我同学来了，江浸月。”
江浸月走到门口，看到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女性，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眼神锐利如鹰。
“阿姨好。”江浸月礼貌地问候。
林母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红肿的脸上停留了一秒：“怎么回事？”
“摔了一跤。”江浸月勉强笑道。
林母似乎不太相信，但没有追问：“栖羽，去泡茶。江同学，坐。”
接下来的半小时是江浸月经历过最煎熬的时光。林母不断询问她的学习成绩、家庭背景和未来规划，每个问题都像一场小型审讯。林栖羽坐在一旁，像一尊雕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的紧张。
“时间不早了，江同学该回家了。”林母最终宣布，“栖羽明天还有补习班。”
江浸月如获大赦，起身告辞。林栖羽送她到电梯口。
“对不起...”林栖羽低声说。
“别傻了。”江浸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明天学校见。”
电梯门关上前，江浸月最后看到的是林栖羽站在走廊里，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在风暴中努力不折断的小树。
走在回家的路上，江浸月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栖羽发来的消息：“谢谢你今天分享的秘密。记住，你比你家人想的要珍贵得多。”
江浸月站在路灯下，看着那条消息，突然觉得左脸不再那么疼了。她回复道：“你也是。总有一天，我们会让全世界看到我们的色彩。”
夜空中的星星安静地闪烁着，仿佛在见证这个约定。江浸月知道，明天回到那个家依然会很难，但现在，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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