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白影

东海边缘的礁石群像一排残缺的獠牙，将汹涌的波涛嚼碎成泛着白沫的浪花玺赤脚踩在湿滑的岩壁上，海风裹挟着咸腥气灌进他单薄的麻布衣领。

潮水退去后的石缝里，几只青壳蟹正仓皇逃向深水区，少年手腕一翻，削尖的木棍精准刺入蟹壳与腹甲的接缝处。

今天的收获不错"玺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海水，将挣扎的螃蟹扔进腰间藤篓篓底已经铺着七八只扇贝，外壳在暮色中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十七年来，这片潮间带如同他延伸的庭院，每道岩缝里藏着什么生物，比祖父教的《渔经》记载得还要清晰。

远处传来海鸥的鸣叫，玺抬头望向逐渐阴沉的天际本该是橙红的晚霞此刻泛着病态的铅灰色，云层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棉絮，低垂得几乎触及海平面。

他下意识摸了摸挂在颈间的鲸骨吊坠——这是去年冬天祖父用搁浅鲸鱼的肋骨打磨的，表面刻着扭曲的防波咒文。

少年喃喃自语

玺"要变天了。"

加快脚步沿着礁石向家的方向移动浪花开始不规律地拍打岩壁，某种超出他经验的躁动正在海面下酝酿。

木屋建在离海岸半里处的矮崖上，屋顶压着厚重的海草当玺推开吱呀作响的板门时，老人正往陶炉里添最后一块鲸脂，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左颊的闪电状疤痕。

祖父头也不抬地说

祖父"东边的云不对劲。"

枯瘦的手指在炉火上画着复杂的纹路

祖父"把船拖上高坡，今晚会有大浪。"

玺放下藤篓的手顿了顿那艘修补过三次的独木舟是他们最值钱的财产，去年飓风季都没挪过位置但质疑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回去，祖父对海洋的预感从不出错。

当最后一捆渔网被搬进屋里时，第一滴雨已经砸在玺的后颈上，冰凉得像深海鱼类的触碰他刚把独木舟固定在高处的岩石凹槽里，狂风突然撕开云层，雨幕瞬间模糊了整个海平面。

木屋在风暴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玺蜷缩在火炉旁，听着外面如同巨兽咆哮的风声祖父闭眼吟诵着古老的镇海谣，沙哑的嗓音与屋顶海草摩擦的沙沙声混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震耳欲裂的脆响突然刺穿风雨声。

祖父"船坞！"

老人猛地睁开眼玺已经冲向门边，透过缝隙看到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储存渔具的草棚被连根拔起，破碎的木板像纸片般在空中翻飞更可怕的是，原本平静的海湾此刻翻腾着黑色的浪峰，潮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沙滩。

祖父"去后山！"

祖父抓起装着干粮的皮囊，另一只手拽住玺的手腕他们刚冲出屋子，一道两人合抱粗的浪头就拍碎了矮崖边缘，咸涩的海水劈头盖脸浇下来玺被冲得一个踉跄，回头时正好看见他们住了十七年的木屋像积木般被卷入怒涛。

暴雨抽打得皮肤生疼玺搀扶着祖父在泥泞中跋涉，身后的海啸声越来越近当老人突然跪倒在礁石上时，少年才发现有截断裂的船桅深深插在祖父腹部，暗红的血迹在雨水中晕开。

祖父"上船..."

老人颤抖着将鲸骨吊坠按在玺掌心

祖父"去深海..."

玺的视野被雨水和泪水模糊成一片他机械地把祖父安置在岩缝里，用最后的力量冲向那艘幸存的独木舟浪头一个接一个砸来，少年咬紧牙关划桨，直到海岸线彻底消失在雨幕中。

黑暗中的大海变成了陌生的怪物玺不知道自己在朝哪个方向前进，船底不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仿佛有无数利爪在抓挠木头当一道闪电照亮海面时，他看到了在翻腾的浪谷间，一道巨大的白色影子正以违背洋流的角度游弋。

又一道闪电劈落，这次玺看清了那抹白色全貌：流线型的躯体比他的独木舟长十倍有余，纯白的皮肤在电光中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当巨浪再次掀起小船时，那生物突然调转方向，玺惊恐地发现它正朝自己冲来。

玺"白鲸..."

少年想起祖父故事里能平息风暴的神话生物，但现实中的巨兽远比传说可怕他绝望地抓紧船沿，等待被利齿撕碎的瞬间。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船底传来轻柔的托举感，独木舟突然被抬高到浪峰之上。

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感到胸腔里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将他的灵魂与这头巨兽系在了一起。

白鲸发出长吟，声波在海水中形成可见的波纹它轻轻摆动尾鳍，载着独木舟朝风暴眼外围游去。

雨势渐弱时，白鲸突然停下吟唱陡然变得尖锐，它用头部轻推独木舟，示意少年远离那片海域。

少年望着重归平静的海面，突然意识到自己掌心还留着与鲸鱼皮肤接触时的触感那不是预想中鱼类黏滑的质地，而是一种带着体温的、类似打磨过的象牙般的细腻。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玺看到了远处青灰色的陆地轮廓。

玺站在陌生的沙滩上，回头望向远方尚未平息的海浪在某个浪峰顶端，他似乎又看到了那道转瞬即逝的白影，像一抹来自深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