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针

永和三年的初雪来得比钦天监预测的早了半月。柳思莞跪在浣衣局后院的青石板上，冻得发青的十指浸泡在结冰的皂角水里。那件茜素红的宫装在她手中翻卷，金线绣成的凤凰纹样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凤凰的眼睛要用银针挑着洗，羽毛得顺着金线走向轻抚。"张嬷嬷的藤条"啪"地抽在她手背上，新伤叠着旧伤，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狰狞的红痕。"俪妃娘娘的衣裳，可经不起你这般糟蹋。"

思莞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三个月前，她还是尚服局最年轻的绣娘，因一幅《九凤朝阳》屏风得了贵妃青眼。如今那绣品正挂在昭阳殿的鎏金屏风上，而她的姐姐——真正的绣品主人柳瑟瑟，已经变成乱葬岗一具无名尸。

"奴婢知错。"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散落的碎发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恨意。这个动作她做得极为熟练，自从姐姐暴毙、自己被贬入浣衣局，磕头认错早已成为本能。

暮鼓响过三声，其他宫女都去用膳了。思莞独自留在后院，就着雪光摩挲袖中那截冰凉的银簪。簪尾刻着半朵并蒂莲，断口处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那是姐姐咽气前塞给她的。

她至今记得姐姐冰凉的手指如何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喉间涌出的血沫如何染红素白的寝衣。

"思莞...记住...永和元年...龙纹..."

断断续续的遗言混着血腥气，至今仍在午夜梦回时萦绕耳畔。思莞颤抖着取出藏在银簪暗格里的绢布，上面是姐姐用胭脂写的歪斜小字："俪妃...龙纹...永和元年..."

"又在偷懒？"

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思莞差点摔了银簪。她慌忙转身，看见管事姑姑王嬷嬷提着灯笼立在廊下，橘黄的光照在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显得格外阴森。

"奴婢这就去晾衣裳。"思莞匆忙将银簪塞回袖中。

"慢着。"王嬷嬷突然凑近，浑浊的眼珠在她脸上打转，"俪妃娘娘传你过去。"

思莞心头一紧："奴婢...奴婢只是个浣衣婢..."

"娘娘指名要见你。"王嬷嬷冷笑，"怎么？还要八抬大轿来请不成？"

穿过重重宫门时，思莞数着脚下的金砖。这是姐姐教她的法子——紧张时就数数，能稳住心神。但当她数到第一百零八块时，冷汗还是浸透了里衣。俪妃秦玉瑶，当朝右相之女，最得圣宠的妃子，也是...姐姐死前最后见过的人。

俪妃住在锦华宫，檐角挂满金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思莞跪在殿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膝盖早已失去知觉，才被传唤入内。

暖阁里地龙烧得极旺，扑面而来的暖风让思莞打了个寒颤。俪妃斜倚在贵妃榻上，葱白的指尖捏着一枚金剪，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烛花。她穿着月白色寝衣，领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听说你会修补苏绣？"俪妃开口，声音像浸了蜜。

思莞伏在地上："奴婢...略通皮毛..."

"本宫这件襦裙，"俪妃突然抖开一件月华裙，思莞瞳孔骤缩——这针脚走势，分明是姐姐的手艺！裙摆处裂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像是被人故意撕破的。"被不长眼的奴才弄坏了。"

金剪"咔嗒"一声合拢，思莞的脊背随之一颤。

"奴婢斗胆，"她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敢问娘娘这裙子..."

"永和元年，皇上赏的。"俪妃轻笑，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裙摆裂口，"怎么？一个浣衣婢，也配过问本宫的衣裳？"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通报："皇上驾到——"

思莞浑身一僵。恍惚间，她听见玉佩相击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那声音莫名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娘娘！皇上往这边来了！"大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

俪妃脸色骤变，猛地将襦裙塞到思莞怀里："滚去偏殿候着！若敢出声..."金剪擦着思莞的耳际飞过，"嗤"地钉入身后的立柱。

思莞抱着襦裙退到偏殿，透过雕花隔扇，她看见一道玄色身影踏入暖阁。那人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在烛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彩——那分明是半枚与银簪纹样相同的并蒂莲！

"爱妃今日气色不错。"低沉的男声让思莞如遭雷击。这声音...三年前那个雨夜，她在姐姐房外听到的...

"陛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俪妃的声音甜得发腻。

"路过锦华宫，听见金铃响得热闹。"皇上轻笑，"爱妃这是在...审问宫女？"

思莞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颤抖着摸出银簪，断口处的血迹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姐姐临终前的呓语突然在耳边炸响：

"龙纹...是龙纹有问题..."

她猛地展开怀中襦裙，借着月光细看——在裙裾内侧，赫然用金线绣着一条五爪金龙！按律法，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思莞慌忙将襦裙塞进袖中。就在此时，偏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