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敲打在偏殿的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柳思莞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袖中的襦裙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浑身发抖。开门带进来的穿堂风卷着龙涎香的气息,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这偏殿何时多了只小老鼠?"
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思莞的额头死死抵着地面。玄色龙纹常服的下摆映入眼帘,金线绣成的海浪纹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她看见皇上腰间的玉佩随着俯身的动作轻轻晃动——那半枚并蒂莲在黑暗中闪着幽光,与她袖中银簪的断口严丝合缝。
"抬起头来。"
玉如意的柄端挑起她的下巴,思莞被迫仰起脸。烛光刺得她眯起眼,恍惚间只看见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皇上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峰如刃,鼻梁高挺,唇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这张脸...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陛下,这贱婢偷了臣妾的衣裳!"俪妃突然冲进来,染着蔻丹的指甲直指思莞的袖口。
顾玄弈漫不经心地转动玉如意:"哦?"
思莞的血液瞬间凝固。她看着顾玄弈骨节分明的手伸向自己的衣袖,指尖在即将触及时突然转向,轻轻拈起了她发间的一片雪花。
"爱妃的衣裳,怎会到浣衣婢手里?"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俪妃脸色煞白。思莞趁机将襦裙往袖笼深处塞了塞,粗糙的绣纹刮过腕间冻疮,疼得她眼眶发红。
"滚出去。"顾玄弈突然冷声道。
思莞如蒙大赦,正要叩首退下,却听俪妃尖声道:"这贱婢见过龙纹..."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顾玄弈的手停在半空,目光在思莞与俪妃之间来回扫视。思莞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姐姐临终前那句"龙纹有问题"在耳边炸响。
"拖去慎刑司。"皇上转身时,玉佩撞在鎏金椅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朕亲自审。"
慎刑司的地牢比浣衣局还要冷上三分。
思莞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腕间的冻疮磨出血痕。她盯着墙上斑驳的血迹,想起三年前姐姐被抬回来时,十指也是这样血肉模糊。地牢深处传来凄厉的惨叫,混着皮鞭破空的声响,像极了姐姐咽气前的呻吟。
"柳姑娘别怕。"
突如其来的温润嗓音让思莞猛地抬头。来人一袭月白锦袍,面如冠玉,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温如卿。他手里捧着个鎏金手炉,袅袅热气后是一双含笑的眼。
"温公公..."思莞声音嘶哑。
"姑娘可知为何落难?"温如卿将手炉塞进她掌心,指尖在炉底轻轻一叩。思莞摸到凹凸不平的刻痕——那是个"秦"字。
秦,俪妃的姓氏。
"永和元年,令姐绣的龙袍出了差错。"温如卿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如今姑娘又见了不该见的..."
思莞浑身发抖。姐姐绣的根本不是龙袍,而是...她突然瞪大眼睛,袖中襦裙内侧的五爪金龙在脑海中闪现。
"温公公,"她哑着嗓子问,"若绣品逾制,绣娘当如何?"
"轻则杖毙,重则..."温如卿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诛九族。"
更漏滴到三更时,牢门再次打开。思莞蜷缩在角落,看着玄色龙纹靴停在自己面前。顾玄弈手里把玩着那枚并蒂莲玉佩,阴影中的侧脸棱角分明。
"柳瑟瑟是你什么人?"
直呼姐姐名讳的声音让思莞心头一颤。她强忍惧意抬头,正对上顾玄弈深邃的目光。这一刻她突然想起来了——三年前那个雨夜,她在姐姐房外听到的,正是这个声音在说:"这龙纹,必须改。"
"回陛下,是...是家姐。"
玉如意的柄端突然抵住她咽喉。顾玄弈俯身时,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知道她为什么死吗?"
思莞的眼泪砸在玉如意上。她看着顾玄弈腰间晃动的玉佩,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因为...并蒂莲缺了一半?"
顾玄弈的手猛地收紧。思莞呼吸困难,视线开始模糊时,忽听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
玉如意"当啷"落地。顾玄弈转身时,玉佩穗子扫过思莞的脸,像记温柔的耳光。
思莞再醒来时,已回到浣衣局的通铺。腕间缠着细布,身旁放着个青瓷药瓶。她怔怔望着房梁,想起昏迷前最后看到的——顾玄弈腰间玉佩的断口处,分明沾着暗红色的...血渍?
"柳姑娘好大的本事。"张嬷嬷阴阳怪气地推门进来,扔给她一件破损的龙纹箭袖,"温公公吩咐,以后你就专补御用绣品。"
思莞接过箭袖,在衣襟内侧发现个用金线绣的"玄"字。这是...皇上的名讳?她心跳突然加速,翻到破损处查看——这针法,竟与姐姐如出一辙!
"嬷嬷,"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这衣裳是哪年的?"
"永和元年的旧物。"张嬷嬷撇嘴,"陛下念旧,就爱穿这身狩猎。"
永和元年。又是永和元年。思莞捏着银簪的手微微发抖。姐姐的遗物、俪妃的襦裙、皇上的旧衣...这些碎片之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夜深人静时,思莞就着月光修补箭袖。金线穿过锦缎的沙沙声中,她忽然摸到衣领处有处奇怪的隆起。用银簪挑开暗缝,里面竟藏着一小块绢布,上面是褪了色的字迹:
"秦氏女窥见龙纹,恐生变,宜早除之。"
落款处盖着方朱印,印文已经模糊,只辨得出半个"相"字。思莞的血液瞬间冻结——右相秦桧,正是俪妃的生父!
窗外突然传来金铃轻响。思莞慌忙藏起绢布,却见窗纸上映出个修长的人影。那人腰间玉佩轻晃,在月光下投出并蒂莲形状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