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忌辰这日的雪,下得比永和三年的初雪还要急。
柳思莞跪在太庙偏殿的金砖地上,银簪在袖中沉甸甸地坠着。面前檀木案上摊着那件明黄龙袍,心口处的并蒂莲金线已经发黑,像是被血浸透后又风干了十年。
"开始吧。"
顾玄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思莞抬头,看见皇上玄色祭服上绣着暗龙纹,腰间玉佩换了条素白穗子——那半枚并蒂莲不见了。殿内鎏金狻猊炉吐着龙涎香,将他的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
"奴婢...需要丝线..."
"用这个。"顾玄弈抛来个小锦囊。思莞接住时,指尖触到里头细如发丝的金线——正是当年姐姐用过的雪蚕丝!这种价比黄金的丝线,遇血则会变成诡异的绛紫色。
殿外传来哀婉的祭乐。思莞捏着银簪的手微微发抖,簪尖对准并蒂莲花心的凹槽。就在即将插入的刹那,她突然发现莲花底部藏着极小的字迹:
"龙纹非纹,血竭非竭"
这是...姐姐的字迹!思莞的呼吸急促起来。她佯装调整姿势,迅速用指甲刮开花蕊处的金线——下面竟藏着层近乎透明的鲛绡纱,纱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
"犹豫什么?"
玉如意突然抵住她后颈。思莞手一抖,银簪"叮"地插入花心。机括声清脆响起,龙袍心口突然弹开个暗格,数十颗墨玉珠滚落金砖地,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顾玄弈俯身拾起一颗,指尖在珠面轻轻摩挲:"柳瑟瑟果然留了后手。"
思莞死死盯着暗格。那里头空空如也,唯有底部刻着幅奇怪的图案——半片枫叶压在龙纹上,正是火纹令背面的纹样!
"陛下!"太监惊慌的声音打破寂静,"俪妃娘娘闯了太庙!"
顾玄弈眼神骤冷。他猛地拽起思莞,龙纹广袖扫落案上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龙袍上,金线遇热突然变色——那些并蒂莲竟渐渐显出龙形!
"果然..."顾玄弈冷笑出声,"先帝龙袍上根本没有什么莲花。"
殿门在此时轰然洞开。俪妃华贵的祭服上沾着血迹,手中金剪直指思莞咽喉:"贱婢!把东西交出来!"
思莞踉跄后退,后腰撞上香案。供品哗啦啦砸落,她在一片混乱中摸到个冰凉的物件——是张嬷嬷昨夜塞给她的火纹令!令牌边缘不知何时多了道凹槽,与银簪断口完美契合...
"拦住她!"顾玄弈的怒喝声中,思莞鬼使神差地将银簪插入令牌。机关咬合的"咔嗒"声里,她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碎片般的记忆:
姐姐跪在雨夜里缝制龙袍,窗外闪过玄色衣角;
先帝呕血时,有枚玉佩从龙袍暗格滚落;
张嬷嬷枯瘦的手指,在姐姐遗体上划着奇怪符号...
"柳思莞!"
顾玄弈的暴喝将她拉回现实。思莞这才发现手中令牌已变成把薄如蝉翼的短刃,刃身刻满与姐姐绣谱相同的密码。而俪妃的金剪离她咽喉只剩三寸——
"叮!"
短刃自动格住金剪,震得思莞虎口发麻。更惊人的是,刃身沾到俪妃血迹后,竟浮现出幅地图!顾玄弈瞳孔骤缩,玉如意猛地击向俪妃膝窝:"秦玉瑶,你父亲没告诉你,火纹刃见血才能显形吗?"
太庙的混乱最终以俪妃被幽禁告终。思莞被带回乾清宫偏殿,腕上多了条金链,另一端锁在龙纹柱上。顾玄弈立在窗前,手中火纹刃在月光下泛着血色。
"永和元年,先帝其实有两件祭服。"他突然开口,"明面上那件绣着九龙捧日,实际穿的...却是你姐姐绣的素龙袍。"
思莞的银簪被收走了,此刻正躺在御案上,与那半枚并蒂莲玉佩摆在一起。她突然发现,簪头的墨玉珠与玉佩断口处的凹槽,竟能严丝合缝地拼成一朵完整莲花!
"柳瑟瑟发现了秦家的秘密。"顾玄弈转动火纹刃,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锋利的线条,"他们在龙袍夹层藏了北疆布防图,借祭天大典送往敌国。"
思莞的指尖掐进掌心。所以姐姐调换龙袍,是为...救国?
"但她不知道,先帝早被秦家下了血竭粉。"顾玄弈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毒发那日,朕亲眼看见她将玉佩塞进父皇手里..."
窗外的雪更急了。思莞看着皇上染血的指尖,突然想起银簪上的血迹。难道当年雨夜里,是顾玄弈从姐姐手中抢走了这半枚玉佩?
"火纹令是七皇弟的遗物。"顾玄弈突然换了话题,"他死在永和七年的宫变中,临死前将北疆布防图一分为三——一份绣进龙纹,一份刻在火纹刃,还有一份..."
他的目光落在思莞颈间。那里有块枫叶状胎记,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红。
"不可能..."思莞捂住胎记。这是姐姐死后才出现的,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顾玄弈突然扯开自己衣领。思莞倒吸冷气——他心口处竟有个完全相同的胎记!只是颜色更深,边缘还蔓延出龙纹般的血丝。
"血竭毒的解药,需要两枚胎记的血。"顾玄弈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柳瑟瑟临死前,把最后半颗解药...给了你。"
思莞如遭雷击。所以姐姐拼命保护的,从来不是银簪,而是...她这个妹妹?
三更梆子响过时,思莞从噩梦中惊醒。腕间金链不知何时被解开,取而代之的是条绣着并蒂莲的丝帕。她怔怔望着帐顶,忽然听见极轻的叩窗声。
"姑娘醒了?"
熟悉的声音让思莞浑身一颤。她赤脚跑到窗前,看见张嬷嬷鬼魅般立在雪地里,怀中抱着个乌木匣子。
"老奴来送令姊的遗物。"张嬷嬷干枯的手指抚过匣面,上面赫然是火纹刃刻出的图案,"顺便告诉姑娘真相..."
思莞接过木匣的刹那,老嬷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她嘴角溢出,落在雪地上像绽开的红梅。
"当年先帝中的是双重毒。"张嬷嬷喘息着,"血竭粉只是引子,真正的杀招是...是绣线里掺的骨谶!"
思莞手一抖,匣盖滑开。里头整齐叠着件素白中衣,心口处用银线绣着并蒂莲——正是俪妃宫里秋纹死时穿的那件!
"龙纹非纹,说的是先帝衣上的龙乃人骨磨粉所绘。"张嬷嬷的指甲突然掐进思莞手腕,"血竭非竭,是指解毒之法需要..."
枯瘦的身躯轰然倒地。思莞这才看见她后心插着支金簪——正是俪妃平日戴的那支!匣中中衣飘落,露出背面绣的字:
"以妹血涤姊罪,以君骨镇龙纹"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思莞抱着木匣退回殿内,在关门瞬间看见雪地上张嬷嬷用血画的符号——正是姐姐绣谱最后一页的标记!
天光微亮时,思莞终于拼凑出真相。火纹刃在掌心发烫,映着摊满一地的线索:
姐姐的银簪里藏着血竭毒配方;
顾玄弈的玉佩中有解毒药材清单;
秋纹的中衣上绣着骨谶的解法...
最惊心的是张嬷嬷留下的乌木匣夹层——那里有幅微型绣像,画的是永和元年雨夜,年轻的顾玄弈跪在姐姐面前,而姐姐手中银簪正滴着血...
"看够了?"
顾玄弈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祭服上沾着晨露。他拾起火纹刃,刀尖突然挑开思莞的衣领。冰凉的金属贴上胎记的刹那,思莞疼得浑身发抖。
"柳瑟瑟用银簪取过朕的血。"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颤抖,"现在该你了。"
利刃划破皮肤的瞬间,思莞看见鲜血顺着刃身纹路流淌,渐渐组成完整的北疆地图。而顾玄弈心口的胎记开始渗血,那些血丝竟自动在地图上标出秦家与敌国勾结的路线!
"这才是真正的骨谶。"顾玄弈染血的手指抚过思莞的脖颈,"以血脉为引,以骨骼为图..."
窗外突然传来金铃急响。思莞在剧痛中恍惚看见,顾玄弈将染血的并蒂莲玉佩按在她胎记上,而玉佩的断口处,赫然刻着个极小的"莞"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