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系列1

许焱盯着聊天界面最上方那条两小时前发出的消息：【活着好累，不如消失】，手指悬在撤回按钮上方不停颤抖。这是她第一次敢对陈铭说这样的话——不，准确地说，是第一次敢对任何人暴露这样的念头。

诊室角落那个总穿蓝毛衣的女孩上周说过类似的话，当时陈铭只是平静地点头，然后问："这种想法什么时候出现的？"没有惊讶，没有厌恶，就像在讨论天气。许焱缩在沙发里偷听，指甲不知不觉陷进掌心。

原来...是可以这样说话的？

手机突然震动，许焱差点把它扔出去。陈铭的回复很简单：【现在在哪？】

没有安慰，没有说教，甚至没有表情符号。许焱盯着这行字，胸口泛起一阵奇异的刺痛。她故意等了二十分钟才回复：【家】。发完就锁屏把手机扔到沙发另一端，好像那是个随时会爆炸的装置。

三分钟后，手机又亮了。许焱像盯视毒蛇般慢慢挪过去。

【吃晚饭了吗？】

这算什么反应？许焱咬着嘴唇打字：【不饿】，删掉，改成【关你什么事】，又删掉，最后发了个【没】。

手机沉寂了十分钟。许焱开始数墙纸上的花纹，数到第三十七朵鸢尾花时，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她看见陈铭的深灰色风衣领口沾着雨水，镜片上蒙着层雾气。许焱的第一反应是躲到窗帘后面——就像小时候母亲喝醉回家时那样。但陈铭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清晰得可怕：

"我知道你在家。要么开门，要么我打急救电话送你去医院做评估。"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许焱猛地拉开门，迎面撞上陈铭疲惫而锐利的目光。他手里拎着便利店塑料袋，里面装着饭团和牛奶。

"你..."许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陈铭从来不会在非诊疗时间联系她，更别说上门。

陈铭径直走进玄关，雨水从他发梢滴落在木地板上。"坐下。"他指着沙发，语气不容置疑，"先吃东西，然后我们再谈。"

许焱机械地咀嚼着饭团，尝不出任何味道。陈铭就坐在她对面，摘下的眼镜放在茶几上，这让他看起来陌生了许多。少了镜片的阻隔，他眼下的青黑更加明显。

"为什么发那条消息？"陈铭突然问。

饭团哽在喉咙里，许焱灌了大半盒牛奶才咽下去。"...蓝毛衣那个女孩，她也这么说过。"

"林嘉？"陈铭微微皱眉，"你在模仿她？"

"不是模仿！"许焱攥紧牛奶盒，液体从吸管口溢出，"我只是...只是看到你说她可以那样说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而我连说'今天不开心'都要打三遍草稿..."

陈铭的表情突然软化。他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掉许焱手上的奶渍。"所以今天是...练习？"

这个解读太过温柔，许焱眼眶一热。她急忙低头，盯着陈铭修长的手指看——那双手正熟练地处理着狼藉，就像在诊室整理病历一样从容。某种遥远的记忆突然闪现：母亲用皮带抽她时，也是这样先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

"别碰我！"许焱猛地抽回手，打翻了剩下的牛奶。白色液体在茶几上蔓延，像极了那天诊室里打翻的茶水——当时陈铭也是用这个姿势擦拭，蓝毛衣女孩在旁边偷笑。

陈铭的手悬在半空，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口气。"许焱，看着我。"他声音很轻，"林嘉是林嘉，你是你。我从来没有比较过你们。"

"可你对她更温柔！"话一出口许焱就后悔了，这太像争宠的小孩。她抓起靠垫抱在胸前，仿佛那是最后的盾牌。

陈铭突然笑了，不是诊室里那种克制的微笑，而是真实的、带着疲惫的笑纹。"林嘉有边缘型人格障碍，她需要明确的界限感。"他向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而你...你从来都在界限之外。"

许焱屏住呼吸。雨声突然变大，敲打着客厅的窗户。

"知道我为什么今晚过来吗？"陈铭从塑料袋底部取出药盒，"因为林嘉说'想死'时眼神是空的，而你说'不如消失'时..."他拆开铝箔包装的手指顿了顿，"我在你眼里看到了八个月前第一次见面时的光。"

许焱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懂了。她看着陈铭把白色药片放在自己面前，和往常一样是半片舍曲林。"所以...你不生气？"

"我生气的是你模仿别人。"陈铭突然捏了下她的指尖，快得像是错觉，"我要听许焱的想法，不是任何人的复刻版。"

这个触碰让许焱浑身过电般颤栗。她低头看着药片，突然脱口而出："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今晚不来，我可能真的会..."话语卡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哽咽。

陈铭的手突然覆上她的后颈，温度透过发丝传来。"现在呢？"

许焱数着自己剧烈的心跳。一百零三，一百零四...当她抬头时，发现陈铭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像融化的蜜糖。

"现在..."她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手腕，"现在我想知道，如果林嘉打翻牛奶，你也会这样深夜跑来收拾吗？"

陈铭的瞳孔微微扩大。在许焱以为他要抽身而退时，那只手却顺着她的后颈滑到肩胛骨，将她轻轻按向自己。"不会。"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尖，"因为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许焱。"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许焱闻到他领口残留的雨水气息，混着一丝消毒水味道。这个拥抱太过温暖，温暖得让她害怕下一秒就会消失。

"再发那样的消息..."陈铭的声音从她发顶传来，"我还是会来。但下次记得先吃饭，低血糖会影响判断力。"

许焱在他怀里偷偷笑了。原来表达黑暗面不一定换来抛弃，有时候——只是有时候——会换来一个沾着雨气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