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1

咖啡厅的角落，许焱用勺子搅动着已经凉透的拿铁。奶泡早就消散了，留下一圈难看的褐色痕迹。她盯着那个痕迹，想起三个月前在校医室的情景。

"有时候我想死。"她当时这么对那位戴着圆框眼镜的女医生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女医生从病历本上抬起头，笑了笑："哦，年轻人偶尔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压力大的时候，我也会有那种'不如死了算了'的念头呢。"

然后她开了些维生素，拍了拍许焱的肩膀，就像在安慰一个抱怨作业太多的普通学生。

许焱的勺子撞在杯壁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陈铭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怎么了？"

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玻璃窗，给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许焱突然很想撕碎这幅完美的画面。

"你知道吗，"她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我有时候会站在阳台上，想着跳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陈铭的笔停下了。他慢慢合上笔记本，把整个身体转向她。他的眼神变了，变得无比专注，像是全世界只剩下她刚才那句话。

"具体是什么时候？"他问，声音低沉而平稳。

许焱愣住了。这不是她预期的反应——没有敷衍的安慰，没有轻描淡写的开解。陈铭的表情严肃得像在拆解一枚炸弹。

"...晚上。"许焱下意识回答，"特别是下雨的晚上。"

"有计划吗？"

"什么？"

"具体的计划。"陈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比如选择哪种方式，有没有写遗书，是否整理过物品。"

许焱的手指开始发抖。其他医生从未问过这些问题。她原以为陈铭会像他们一样，把这当作青少年矫情的无病呻吟。

"没有...计划。"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只是...想法。"

陈铭没有立即回应。他伸手拿走了许焱面前的咖啡杯，换上一杯温水。

"谢谢告诉我这些。"他最终说道，"这需要很大勇气。"

许焱盯着那杯水，水面微微晃动，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她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测试他，为什么要撕开这个伤口给一个陌生人看。

"你不觉得我很矫情吗？"她扯了扯嘴角，"其他医生都说这很正常..."

"不。"陈铭打断她，"一点也不正常。痛苦从来都不'正常'，许焱。"

他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坚定地切开她精心构筑的防御。许焱感到一阵眩晕，仿佛站在悬崖边缘，而陈铭正握着她的手。

"下周开始，我需要你每天睡前给我发一条消息。"陈铭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名片，背面写着一串手机号，"任何时候，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打这个电话。"

许焱盯着那张名片，喉咙发紧："这不...不符合规定吧？"

"去他的规定。"陈铭轻轻把名片推到她面前，"我要你活着，许焱。其他都不重要。"

那天晚上，许焱的父亲又喝醉了。争吵声穿透薄薄的墙壁，伴随着什么东西砸碎的声响。许焱缩在床上，指甲深深陷入手臂结痂的伤口。疼痛像老朋友般熟悉，却不再能带来往日的慰藉。

凌晨两点十七分，她抓起手机，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那个新存的号码。

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许焱？"陈铭的声音清晰得不像被吵醒的人。

许焱的呼吸卡在喉咙里。她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无法再独自承受这个夜晚的重量。

"...下雨了。"她最终挤出这句话，声音破碎不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陈铭说："数五样你能看到的东西给我听。"

"什么？"

"现在，许焱。"他的声音不容拒绝，"五样你能看到的东西。"

"...台灯。海报。书包。窗帘。手机。"许焱机械地列举着，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现在四样你能触摸到的东西。"

就这样，陈铭引导她完成了整个感官练习。奇怪的是，当数到"一样你能尝到的东西"时——她含着他给的薄荷糖——胸口的窒息感确实减轻了些。

"好点了吗？"陈铭问。

许焱没有回答。她只是蜷缩在被子下，听着电话那头平稳的呼吸声。许久，她轻声问："你为什么没睡？"

"我在等你的电话。"陈铭的回答简单直接。

许焱的眼泪突然决堤。她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但陈铭似乎还是察觉了。

"呼吸，许焱。"他轻声指导，"跟着我的节奏——吸气，二、三、四，屏住，二、三、四，呼气，二、三、四..."

当窗外的雨停息时，许焱已经平静下来。困意像潮水般涌来，她迷迷糊糊地听见陈铭说：

"明天见，许焱。"

通话结束的嘟嘟声中，许焱第一次觉得，或许明天确实值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