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

1雨

陈黎把钥匙插进锁孔时，走廊里昏黄的感应灯在他抬头瞬间亮起。

斑驳光影里，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女正踮脚往旧信箱塞广告单，转身时马尾辫扫过锈蚀的「401陈」字牌。

“传单直接卡门把手上就行——”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间，随后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他下意识的抬手与女生打招呼，却看见女生条件反射般的护住头部，甚至惊动了声控灯下漂浮的尘埃。

“陈……陈黎?”陶稚看到他的瞬间瞪大了眼睛，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蜷缩的指节慢慢舒展。

302室飘出的中药味正与梅雨季湿润的泥土味缠绵，他皱皱眉，抬手摸了摸鼻子。传单上的钢琴班广告正巧盖住陈黎鞋尖，他放慢蹲下拾传单的动作，瞥见了女生腿上的创可贴——仍是幼稚的卡通图案，陈黎晃神，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总喜欢逞强然后再把零食分他一半的小女孩。

“好久不见，小稚。”陈黎笑着递给女生传单。

楼下突然传出玻璃碎裂声，陶稚睫毛轻颤着后退半步，无助的看着对方。

陈黎将湿透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我住401，现在有兴趣想了解一下钢琴班课程，方便进屋聊吗?”

陶稚盯着「401陈」的门牌发愣，指尖无意识的摩擦着传单边缘，她没回答陈黎，只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陈黎打开门，转头对着她，“进来坐坐?”

陶稚愣愣的摇了摇头，她看着陈黎，眼睛好似一潭泛起涟漪的湖水，“不了……想咨询可以打上面的电话。”

但鬼都知道陈黎的目的不是这个，她停顿了一下，迅速说“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先走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陈黎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他设想过对此的久别重逢，街道上的偶遇，商场奶茶店的邂逅，或是公园里跑步时的“碰巧”可怎么也没想过是在这么一个老破小的环境里，在双方都如此狼狈的情况下的重逢。

明明还在上学，为什么还要一家一家的发传单?

雨水顺着外套滴落在401室的门前，形成一小片暗色的水洼。他望着陶稚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那抹蓝白校服像是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照亮了这栋老楼昏暗的走廊。

“陶稚...”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泛起一丝苦涩。

302室的中药味似乎更浓了，混合着某种陈黎熟悉的药酒气味。

他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陶稚才刚学会骑自行车就被自己拉出去非要比试一把，结果就是陶稚没有熟练动作而重重摔倒在地上，陈黎惊慌失措，这才知道自己是大哥哥，是应当保护她的，把她送回家里时，她的家里也是那么一股中药味。

“对不起小稚……”

陶稚抹了一把眼泪冲他笑笑，“我妈妈又在熬药了。”

陈黎的嘴抿成一条直线，没搭理他这句故意转移话题的话。

陶稚的眼睛圆圆的，任谁看了都觉得她那双眼睛里面有数不过来的鬼点子，“没事啦——我到时候就说是——”

“自己摔的。”回到家后的陶稚奶声奶气的跟她妈妈讲，“和小黎哥哥没关系。”

陶母埋怨似的看了陈黎一眼，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讲，手上给陶稚上药的动作却不停，“不要觉得自己大了就逞能，受了伤还不是自己疼。”

陶稚只是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递给他一颗糖，悄悄说，“我没事。”

那时的腿上就留下了一小道疤，今天再偷瞟到她的腿时，疤痕的上方又多了两个创口贴，周围是深深浅浅的小口子。

真是的，她总是爱逞强。陈黎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回忆被电梯的轰隆声打断，「402」的住户回来了。

陈黎攥紧传单，转身进屋。

房间比他预想的还要破旧——墙皮剥落，沙发只有两组，唯一完好的家具是房东留下的折叠桌。即使是暂住，他也感受到了房屋中介一点也没有的诚意。

陈黎脱下湿透的衬衫，才发觉这个屋子连衣架都没有，只能把衣服搭到墙角的木头椅子上，拿手机在外卖app上选购一些日常用品。

……

再次遇到童年时的朋友，陶稚有些晃神，陈黎居然又长高了，至少比自己高一个头，脸上的稚气也变少了，她边想边攥着剩下的传单走向单元门，恰巧撞见跑腿搬着一个大箱子往这来，像无头苍蝇般的冲进楼道， 差点与同样躲雨的陶稚相撞。

“——同学同学，这是几单元?”跑腿“哐”一声把纸箱放到地上，抬手擦掉额头的汗珠和雨水。

陶稚回答了句“二单元。”看见纸箱上的快递单后又指指箱子补充了一句，“就是这个单元的。”

“哇你们这个小区楼层排列的也太复杂了吧，我天，我说咋没人抢这里的单子。跑腿的男生长呼出一口气，看见了女生身上穿着的校服，“哎！我也是这个学校的，校友啊！我看你也是兼职的吧，这可太巧了！”

陶稚被他的热情惊到，她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来，“是挺巧的，你是要给他送上去吗?”

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上面贴着的快递单子——日常家居ins风白色299限时秒杀阳台卧……

“是啊是啊，我还要再给他送两趟，下着雨还干活，真是不容易。”

同为打工人的陶稚难得的和他感同身受，她拿着快要发完的传单，探着头四下瞧瞧，确定没人看后最终看向男生，“既然这么巧，你帮我解决几张传单吧?”

男生看起来很乐于助人，说话又让人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传单只剩下最后十几张，陶稚犯起了懒，她眨眨眼睛望着男生，“要是不方便——”

“我拿着就行。”男生接过那几张传单又重新抱起箱子，“互帮互助嘛，那我先上去了，这有时间限制，你下雨注意安全啊。”

男生爽朗的笑声冲散了陶稚的些许莫名的情绪，她重新扬起一个笑脸，露出一口小白牙，对着快要进电梯的背影道了声谢谢。

电梯门关上之前，男生的声音传来，“不用谢同学，咱们有缘再见哈。”

与陌生人分别，陶稚有些懊恼没有询问他的姓名，同是放假兼职的同学，也许再见到他的时候可以帮他做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或许陈黎那里会有他的信息。她突然想到，陈黎为什么会租下这么一个房子，漏水返潮不说，看他那身板正的穿着，这个小区也不该是他的居所。

商业街包子铺的热气在雨帘模糊成团，违规搭建的铁皮棚子被雨滴砸出声响与蜷缩在纸壳子底下的小猫发出的细微叫声混合。

陶稚一只手抹掉糊住睫毛的雨水，一只手提着装着小笼包的塑料袋，「小雨包子铺」的老板边应付客人边把头往后扭，“小陶拿着把伞！”

雨势不如早上大，雨点打在脸上陶稚只觉得痒，也不到非要打伞的地步，于是她朝老板喊，“不用了！雨快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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