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谎言

周一早晨的班会上，班主任李老师敲了敲讲台，教室里嘈杂的交谈声渐渐平息。

"同学们，下个月学校将举办一年一度的艺术节。"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今年有书法、摄影、歌唱和绘画四个比赛项目，每个班至少派两名同学参加。有意向的可以找文艺委员报名。"

程予南正低头在课本边缘画着一朵小花，听到"绘画比赛"时笔尖顿了顿。自从素描本被没收后，他只能在这些边边角角偷偷画些小东西。

"予南，你不是会画画吗？"周明阳用手肘碰了碰他，"去报名啊。"

程予南摇摇头："我画得不好..."

"少来！"周明阳压低声音，"我上次看到你课本上的涂鸦了，比我强一百倍。咱们班文艺委员天天抱怨没人参加，你去就是救她于水火。"

程予南犹豫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透过走廊的窗户，能看到学生会成员正在检查各班早读情况。宋卿走在最前面，胸前那枚玉兰校徽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周明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宋卿啊。"

程予南猛地回头，耳根发烫："我没有..."

"得了吧，你每次看他都跟被雷劈了似的。"周明阳坏笑，"上周五放学后你跟着他走了对吧？我都看见了。"

程予南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趁机掩饰自己通红的脸："我们只是...顺路..."

"所以？"周明阳不依不饶，"你喜欢他？"

"你胡说什么！"程予南声音陡然提高，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回头看他。他立刻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我们都是男的..."

周明阳耸耸肩："所以呢？喜欢就是喜欢，跟性别有什么关系。"

程予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反驳。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喜欢宋卿吗？还是仅仅仰慕那个完美的学生会主席形象？那些偷偷画的素描，那些绕远路只为多看一眼的举动，那些心跳加速的瞬间...这算喜欢吗？

"喂，发什么呆？"周明阳打断他的思绪，"到底报不报名？"

程予南深吸一口气："...报。"

下课铃一响，周明阳就拽着他去找文艺委员林小雨。听说程予南要报名绘画比赛，林小雨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太好了！终于有人报名了！"她双手合十，"程予南，你救了我的命！比赛主题是'校园一景'，两周后交作品，可以吗？"

程予南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评审是...？"

"学生会文艺部初审，美术老师终审。"林小雨翻了翻通知，"哦，学生会主席宋卿也会参与评审，毕竟他是总负责人嘛。"

程予南的心跳漏了一拍。宋卿会看到他的画？这个念头让他既期待又害怕。

"加油啊，说不定能拿个奖。"周明阳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接下来的几天，程予南一有空就往美术教室跑。那里放学后通常没人，他可以安心练习水彩——这是比赛规定的绘画形式，而他平时更擅长素描。

周四下午，程予南正在尝试画校门口的玉兰树。初夏的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他调着颜料，试图捕捉阳光下花瓣那种半透明的质感。

"画得不错。"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程予南手一抖，画笔在纸上留下一道突兀的蓝色痕迹。他猛地回头，宋卿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学、学长..."程予南结结巴巴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想遮住画纸，"你怎么在这里？"

"检查艺术节准备情况。"宋卿晃了晃手中的表格，目光落在画上，"这是参赛作品？"

程予南低头看了看自己画了一半的玉兰树——构图呆板，色彩生硬，那道蓝色污渍更是毁了整张画。他摇摇头："只是...练习。"

宋卿走近一步，程予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气。学生会主席的视线扫过画板，然后停在桌角另一张纸上——那是程予南随手画的玉兰速写，没有上色，但线条流畅生动。

"这个呢？"宋卿拿起那张素描。

程予南的心跳加速——那正是他按照记忆中宋卿胸前的玉兰校徽画的。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很有灵气。"宋卿仔细端详着素描，"你学过画画？"

"没...没有正规学过。"程予南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是自己喜欢..."

宋卿点点头，将素描放回桌上："你应该用这幅参赛。"

"可是...规定是水彩..."

"规定只要求绘画形式，没说不可以是素描基础上的淡彩。"宋卿指了指素描，"在这上面加一点颜色，会很出彩。"

程予南惊讶地抬头，对上宋卿认真的眼神。他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宋卿——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细密的阴影；瞳孔不是纯黑，而是带着一点琥珀色；右眼下方有一颗几乎看不见的小痣...

"谢谢建议..."程予南慌忙移开视线，感觉脸颊发烫。

宋卿看了看手表："我得去下一个检查点了。比赛加油。"

他转身要走，程予南突然鼓起勇气："学长！"

宋卿回头，挑了挑眉。

"那个...评审的时候..."程予南结结巴巴地问，"你会在场吗？"

宋卿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几秒才回答："初审我不一定参加，但终审会。"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我会提前看所有作品的。"

程予南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宋卿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期待你的作品，程予南。"

直到宋卿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程予南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他拿起那张被宋卿称赞过的素描，小心翼翼地抚平边缘。纸上淡淡的铅笔痕迹突然变得无比珍贵——宋卿的手指碰过这里，宋卿的目光停留过这里...

接下来的几天，程予南几乎把所有空闲时间都花在了完善这幅作品上。他按照宋卿的建议，在素描基础上加了少量水彩，重点突出玉兰花的洁白与叶片的翠绿。画面右下角，他鬼使神差地画了一枚小小的玉兰校徽，隐藏在花叶之间，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周五晚上，程予南回到家时发现门口多了一双皮鞋——父亲回来了。程父是建筑公司项目经理，经常出差，有时一走就是大半个月。

"爸？"程予南放下书包，探头看向客厅。

程父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听到声音抬起头："回来了？"他招招手，"过来，给你带了点东西。"

程予南走过去，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程父推给他："打开看看。"

盒子里是一套专业级的水彩画笔和颜料，牌子是程予南只在画材店橱窗里见过的那个昂贵进口品牌。他瞪大眼睛，手指轻轻抚过笔杆："这...很贵吧？"

"听说你在参加绘画比赛？"程父笑了笑，"你妈跟我提了一句。"

程予南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跟你说的？"明明是她没收了我的素描本...

"嗯。"程父点点头，"她说你最近很用功，数学也有进步。这套工具就当奖励吧。"

程予南小心地合上盒子，心里五味杂陈。母亲只看到了他用功的一面，却不知道他熬夜是为了完善那幅玉兰画；父亲带回这么贵重的礼物，却不知道儿子真正想画的是什么...

"谢谢爸。"他轻声说，把盒子紧紧抱在怀里。

"对了，"程父突然想起什么，"你妈说你画了个人像？能给我看看吗？"

程予南的心猛地一沉："那个...被妈没收了..."

"哦？"程父有些意外，"为什么？"

"她说...影响学习..."

程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程予南松了口气，抱着画具回到自己房间。他小心地把盒子放在书桌上，从书包里取出已经完成的参赛作品——装在透明文件袋里的玉兰素描淡彩。

画中的玉兰栩栩如生，尤其是那枚隐藏的校徽，在阳光下仿佛真的会发光。程予南用手指轻轻触碰那个小小的图案，想起宋卿说"期待你的作品"时的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宋卿的看法，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校徽藏在画里。这些举动像是某种隐秘的仪式，只有他自己懂得其中的意义。

"予南，吃饭了！"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程予南迅速把画藏进抽屉最里层，应了一声："来了！"

餐桌上，程母询问着他的学习情况，程父偶尔插话。程予南机械地回答着问题，心思却飘到了下周的艺术节。宋卿会喜欢他的画吗？能看出那枚隐藏的校徽吗？终审时他们会再见面吗？

"予南，"程母突然提高声音，"专心吃饭。"

程予南猛地回神，发现父母都在看他。他低头扒了一口饭，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晚饭后，程予南回到房间，锁上门，重新拿出那幅画。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画纸上，那朵玉兰似乎在发光。他想起今天宋卿站在他身边时的气息，那种干净清爽的味道，像是雨后的青草，又像是清晨的阳光。

程予南轻轻叹了口气，把画放回抽屉深处。他打开父亲送的颜料盒，取出一支笔，在笔记本空白页上无意识地画着——先是几片花瓣，然后是一双眼睛，最后是一枚小小的玉兰徽章。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周明阳说的"喜欢"，只知道当宋卿看着他时，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