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盯着诊所门牌上"芥川龙之介 精神科医师"几个字，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镜花说得对，他确实需要帮助，但站在这里，他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中岛先生？"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敦猛地转身，差点撞上来人。对方比他略高，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苍白的面容上嵌着一双锐利的灰色眼睛。
"芥、芥川医生？"敦结结巴巴地说，感觉喉咙发紧。
"请进。"芥川简短地说，刷卡打开了诊室的门。
诊室出乎意料的简洁，没有敦想象中的温馨装饰，只有一张黑色皮质沙发、两把椅子和一张极简的办公桌。墙上挂着的执照和学位证书是唯一的装饰。
"坐。"芥川示意敦坐在沙发上，自己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拿出一个笔记本。"泉小姐在电话里简单介绍了你的情况，但我想听你自己说。"
敦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节发白。"我...我不知道从哪说起..."
"从你什么时候开始睡不着觉说起。"芥川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敦惊讶地抬头："镜花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不，是你的黑眼圈告诉我的。"芥川的嘴角几乎没有上扬，但敦觉得那可能是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还有你右手拇指上的咬痕，显示你有焦虑性啃咬习惯。"
敦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腿下，感觉被彻底看穿。"大概...三个月前开始的。失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有时候..."他顿了顿，"有时候觉得活着很累。"
芥川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写下几行字。"食欲呢？"
"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有时候暴饮暴食。"敦老实回答，"上周我把冰箱里所有东西都吃光了，然后...吐了。"
"自我伤害的念头？"
敦的肩膀缩了缩。"...有过。"
芥川的笔停了一瞬，又继续写起来。"具体说说。"
"就是...觉得如果消失了对大家都好。"敦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是个负担。工作做不好，朋友也照顾不到，连养的金鱼都..."
"都？"
"死了。"敦的眼泪突然涌出来，"我连换水都忘了，它们就...就..."
芥川放下笔记本，递给敦一盒纸巾。"中岛先生，你有典型的抑郁症症状。我建议药物治疗配合心理咨询。"
敦胡乱擦着脸："吃药...会变傻吗？"
"副作用因人而异，但比起继续恶化，值得尝试。"芥川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处方单，"我们先从最低剂量开始，两周后复诊调整。"
敦接过处方，感觉像接过一张判决书。"我...我真的能好吗？"
芥川看着他，眼神出乎意料地专注。"这不是你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我们必须做到的问题。"
第一次咨询就这样结束了。敦走出诊所时，天已经黑了。他攥着处方，心里既害怕又隐约有一丝期待。
***
三周后，敦把药片冲进了马桶。
"根本没用！"他对镜花吼道，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对她大声说话，"只会让我头晕想吐！那个芥川根本不懂，他只会冷冰冰地开药，问一堆让人难受的问题！"
镜花担忧地看着他："敦，你看起来更糟了。"
敦知道她说得对。他的黑眼圈更重了，体重掉了四公斤，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但他拒绝再去见芥川，甚至把诊所的电话拉黑了。
直到那个雨夜。
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在公司楼顶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和泪水混在一起。下面闪烁的城市灯光像遥远的星辰。他一只脚已经跨过了护栏。
"中岛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炸响。
敦回头，看见芥川站在天台门口，黑色大衣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他看起来...愤怒？
"下来。"芥川命令道，声音低沉而危险。
"你怎么..."
"镜花小姐给我打了电话。"芥川慢慢走近，"下来，现在。"
敦突然崩溃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管我？！让我消失不好吗？我什么都做不好，连死都..."
下一秒，他被一股大力拉回护栏内，跌入一个带着雨水冷意的怀抱。芥川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指节发白。
"愚蠢。"芥川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你知不知道抑郁症是一种病，不是你的错？"
敦呆住了。这是芥川第一次表现出...情绪？
"我...我停药了..."敦抽泣着说。
"我知道。"芥川叹了口气，"我们先回诊所。"
那天晚上，敦重新坐在了芥川诊室的沙发上，不同的是这次他裹着芥川的备用大衣，手里捧着一杯热可可——这也是第一次，芥川的诊室里有热可可这种东西。
"我们需要重新制定治疗计划。"芥川说，语气比以往柔和，"如果你不喜欢药物，我们可以尝试其他方法。"
敦抬头看他，发现芥川的眼神不再那么锋利，反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为什么？"敦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要帮我？"
芥川沉默了一会，看向窗外的雨。"因为我也曾站在那个护栏边。"
这个坦白像一记重拳击中敦的胸口。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医生，也曾和他一样破碎过。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敦开始规律地去咨询，不是作为病人，而是作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芥川不再只是问症状，他们开始聊文学、音乐，甚至周末做了什么。有时咨询会超时，但芥川从不提醒。
一个月后的周五，敦带来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
"给我的？"芥川挑眉。
"嗯，比金鱼好养。"敦笑着说，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浇水了。"
芥川接过植物，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敦的手掌，两人都像触电般缩了一下。
"谢谢。"芥川轻声说，把多肉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那天咨询结束时，敦鼓起勇气："芥川，明天...你想一起去新开的书店吗？不是作为医生和病人，就是...两个人？"
芥川的表情凝固了。他慢慢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中岛，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敦的心沉了下去。
"我对你的关注...已经超出了医患关系的界限。"芥川艰难地说，"这违背了职业道德。我建议把你的治疗转交给我的同事..."
"不要！"敦猛地站起来，"我不在乎什么职业道德！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活着。"
芥川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你不明白，这可能会影响你的康复..."
"如果跟你在一起再痛苦都没关系。"敦直视芥川的眼睛，"比起没有你的'健康'，我宁愿选择有你的一切痛苦。"
诊室里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芥川的手指紧紧攥着钢笔，指节发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最终开口，声音嘶哑。
"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敦向前一步，"告诉我，芥川，你对我的关心真的只是出于职业责任吗？"
芥川的防线在那一刻崩塌了。他伸手抚上敦的脸颊，拇指轻轻擦去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
"不，"他低声承认，"早就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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